
【东篱∙奇】石岛海秋色(散文)
秋色,也是转瞬即逝的繁华。
她走失去了哪里?她扑向了海的怀抱。这是石岛海的秋色,秋色入海,是一种别样的殉情,她自调了殉情的色彩,是美不是痛。
我不能错过一场雄壮的秋色之歌。
蓝镜一般的海为秋色留影,我用文字为秋影着色。
一
石岛,是镶在黄海西岸山海之间的一座最精致的小城。石岛海因石岛得名,是一段成色很足的海。半围的山如珍珠,挂在她的颈项上,九顶铁槎山、石岛山、赤山,名山巍峨而连绵。苏山岛、大鱼岛、镆铘岛,海岛弄碧水,是永不消逝的海市蜃楼。朱口湾、石岛湾、赤山湾、宁津湾,湾湾碧色捧宝石,让人不能不相信海是长了眼睛的,湾若明眸。而秋色里的石岛,是一次惊艳的换装,更是精彩绝伦,美轮美奂。
霜降到了,大自然把色彩调和得最稠,最亮,最有层次感,不要以为大海的蓝可以包容所有的杂色,挑剔得很,若搭配不合适,显不出唯美感。秋色很乖,为了迎合大海而极尽斑斓。
我就截取胶东半岛石岛沿海的几段色彩吧,把新鲜的海秋色呈现给你。人称秋色里的小石岛就是醉人的丽江啊。
海,也有小女人的情怀。在绵延十几里的九顶铁槎山的怀抱里,有一个朱口湾,那湾就像一个蜷曲的婴儿,缩着身子,依偎在槎山怀里,硬是把个槎山拱出一个半圆的地方。秋海沉静,不喧不躁,水平如镜,水蓝似染,仿佛伸手掬一抔,就把手染成了海的色。此时的槎山,叶绿繁花褪得差不多了,真个“删繁就简三秋树”,裸露的岑岩,倾倒于朱口湾。海是一幅铺好的蓝色宣纸,无风无浪,宣纸平整不卷,槎山印在纸上,最好是站在槎山的某个顶摄影,或许会把自己也摄进画面里。不过要穿得格外奔放一些,最好是斑斓的衣装,不然,会被槎山的秋色给消融了。一坡连着一坡的枫红,一面连着一面的嫩黄,还有尚未被霜降研磨好的色彩,半绿半黄,半褐半焦,都争相扑进朱口湾,无需端详怎样配色才协调,一切都是随意而为,甚至是不经意地撒泼一顿,海的秋蓝色正在接纳泼彩的过程,只要是与蓝色分明一点的,都可以被蓝底衬托出精彩来。其实,蓝色也是表现秋色最佳的颜色。在所有的色彩里,蓝色的饱和度最高,更善于捕捉红色黄色等色调,因此,多彩的秋色争相入海投影。蓝色的海,简直就是一部秋色的摄影机,经过摄影机处理的秋色图片,更加精美精致,是升华了的秋色,是精彩的艺术合影。
观赏海秋色,会觉得山海乖巧,风光温顺。海的蔚蓝色是表现秋色的最上乘的宣纸,不是工匠做出的人工效果,而是看似闲笔,却笔笔生意,不放过每一处扑进海湾中的风景。风景在海的宣纸上渍染着,洇漶着,山的轮廓是写意画的观感,绰约而朦胧,仿佛是不必气候作巧而成的海市蜃楼。如淡描轻抹几笔,甚至是用毫毛轻触纸面,着色似有似无,不造作,也不着意而为。一张蓝海做宣纸,也只有在这个季节,宣纸才可以将风景的走笔之趣弄成润墨飞皴的效果,显出墨渍的痕印来。秋哦,秋天啊,只为色彩归图而存在!枫的红,因海底地势的深浅而变得也有了红的层次,有的深红,如滴血凝固;有的浅红,仿佛是被水稀释了;有的则是被微风拂过,划开了整体的红,我疑鱼儿当作了诱饵而啄碎了那红。枫树的梢头,是毛刺的样子,是画家使用了枯笔,蘸红不足,叹画家如此吝啬,那是不懂得画境之妙,想再添上一点红色,都是别扭的,这叫巧夺天工,天成其韵。
我向来以为中国画的技巧来自自然,写意绝不是画家的一种自我情绪的随意表达,而是对自然的忠实临摹。而色彩又永远不可能是写实的,师于造化,运笔于心,于是,绘画的色彩更应超越原物而灵动。北宋米芾“拜石为师”,近代的张大千“师法自然”,他们皆成脱俗的巨匠。有人看生活,感觉色彩黯淡,如果走进生活,他不会色感总是迟钝的。我相信,色彩最容易改变我们的眼光,调和我们的心情,我们需要有从生活中提取最美色彩的功夫。
二
沿着婉曲的海边公路,迤逦而行,婉曲恰是思考的样子。我在思考,海的成色为何在秋色里更足,足得好像是化学家按照科学的比例勾兑而成。秋温渐降,海水里的盐分在温度的作用下,渐变为蓝,青蓝,深蓝,蔚蓝,深浅不一,太生动,就像画家涂色,蘸蓝色不均,总是以蓝宝石形容之,我觉得太乏想象力了,缺少一种鲜活感,也没有了一种壮阔感。蔚蓝,是秋色最后酝酿的色彩,我不敢轻易用这个词,曾经看到龙应台在《蔚蓝》一文中做了这样的诠释——蔚,是盛大、壮观、伟丽。就像“彩霞满天”。是的,一个“蔚”字,属于石岛湾独有,体会其妙,需破解这个“蔚”字。也是啊,只有蔚为大观,才能成大格局,才可容万物。石岛山的膝盖上擎着一个好大的村落,叫“牧云庵”,村舍牧云,人在屋舍看海,海如蓝色的草原,白云如牛羊,被赶到了海的草原上,这是云的归宿,也是云的乐园。蓝色不能染了白云,白云出于蓝而更纯洁。
建在岑岩陡坡上的民居,在绿色渐褪的时候,黛瓦红石墙,就像沐浴出水一般,色彩更新鲜了,更明丽了,太阳就像特意打在上面,闪着温暖的光,润目赏目,似专为满足我们的观感。白云垂落于蓝海,屋舍在蓝海中布局,此时,白云没有了高傲的气质,变得那么随和,随意穿行于映在蓝海中的屋舍间,有时抚摸了黛瓦,擦着红墙,石岛石建起的屋墙,是用浅红色搭起的童话般的屋子,白云恋着童话,怪不得那些孩子们坐在山头,有的投石于海,想打碎这童话般的意境,却招来伙伴的推搡。这里是准格尔大草原的第二版本,只不过,绿色草原变成了蓝色的铺垫,蒙古包变成了小岛民居,只是我们不能走进那些水中屋舍,身后很多民宿,播放着轻音乐,哦,原来是怕你迷失了方向,一头栽进去啊。
这是一个边海最美丽的乡村,她的美在于气质,一种波澜不惊,却又像跳跃于五线谱上的音符。秋高气爽,空气里一缕雾霭也不见,海与山之间是透明的,毫无遮掩,连空气都凝固了,是特意为人们赏秋而如此?白云聚成可爱的形状,一头头,一朵朵,扎进了海水中,遁隐了,屋舍的黛色浅红,保持着本色,蓝色不能奈何。哦,各种色彩只为金秋里的相聚,并非为了互染,也不是为了征服。所谓的“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在这里完全找不到根据。色彩是最容易融合的,而这里的色彩又是各自保持着本色,是和而不同的境界啊。勾兑可以产生斑斓,不是所有的色彩都可以勾兑。我们从色彩的世界总能够发现与众不同。
三
石岛湾是北方最大的渔港,休渔期间,一个港湾被各色的船只塞得满满的,半环着港湾的赤山,仿佛和港湾就是两个互不相干的存在,各自安闲自在着,我多次登临赤山,沉醉于赤山山中风景,而忽视了对浩瀚色彩的审美,不能不说是一个损失。秋捕了,石岛湾空荡荡,拿什么来填补呢?港湾不能错过秋色,赤山不能辜负秋意,此时,正是渲染缤纷之色的季节,即使没有谁欣赏,它们照样是多情地用色彩语言,彼此以色彩目视着,宛如一对深情的情侣,选择一个最美的季节,找一处起舞的地方,色彩,在它们的舞台上,翩翩起舞,五光十色。
我选择站在海滨大厦的顶端,赤山在我的背后,我不管赤山此时秋色的层次了,就心生了一个跌入港湾的赤山,一个立体的风景铺排在一个平面。石岛港,乌蓝的海水,仿佛是在海中围裹了一个跑马场,我明白,这是有深度的蓝,蓝得不可测其深浅,底色厚实了一些,正好容纳着赤山这座佛教名山。突然睁开眼睛,赤山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迤逦而来,跳入石岛湾,但没有惊起浪花,莫非是怕打碎了一湾的深蓝?我分心了,想到了一本书对朝圣者的描写。据说,伊斯兰教徒是在色彩里去朝圣的。中东,灰色的沙漠,哪有什么色彩,如果有,我想,应该是心中有一种明亮的色彩吧,这种色彩就是一种信仰。赤山有什么信仰?如果有,它一定是选择在秋色里,和石岛湾的深蓝做一次交汇和碰撞吧。我是相信美是永远不会孤单的,色彩的美也如此。赤色的山石,挪动着笨拙的身躯,在海水中晃悠着,一抹鲜亮的枫红,划出一道血色的痕迹,一簇簇金黄,就像堆着的金子,点缀在老色的绿中,微波荡漾,金黄侵蚀着老绿,也要为秋色助威,染透一座山。这些色彩都甘心奔赴海中,为水影中的赤山的佛建做着背景。尤其是那些枫红入海,简直就是颠覆了我们的认知。谁说“水火不容”,此时蓝的水和红的枫相融相谐,描绘着色彩明朗的世界。我还想到了“浴火重生”,枫如火,点燃了蓝,所有的色彩并非是原来肉眼所见的,而是脱胎换骨了,大自然有意无意地在诠释着我们的世界,这不是佛境吗?一个人身上如果有一片快乐的色彩,同样也能点燃他走入的世界。金色的赤山明神,端坐在枫红与深蓝交织的色彩里,依然庄严肃穆。赤山阁、赤山塔,仿佛缩小了,努力向上,想窜出蓝色的水面。那团佛建,那些飞檐翘角,依然峥嵘在色彩里,有些模糊,就像一幅用画布作的油画,被风吹掠,而抖动起来,变形的佛建,被夸张了,有时候檐角被拉长,宫殿的红墙,被蓝色的海水洗过,格外明亮起来。这一湾碧蓝的水本是安分的,跟明镜一样安放在那里,本就只待千帆归来,但它澄明而碧蓝的眸子不能空泛着,非要把那石光山韵收归明眸中。我又不能把这种秋景扑入完全归于海湾的不安分了,到底是山不矜持,还是水太多情,我无法说清了,或许,它们都是要抓住秋色这个最美季,一展华彩?港湾要做一个色彩的框,赤山要投入框中做镜中的风景,双向的。莽莽赤山需要水之柔情?款款海波需要山之风骨?是赤山要借着海之蓝发酵一山的秋色?还是海之蓝喜欢招惹赤山旖旎的多彩风光?我还是相信吸引力法则的,秋海的深蓝,想藏住多彩的风景,吸引着一座山扑向它,也吸引着我们的眼球。如果一个人有了色彩,自然会吸引身边的人,饱满而斑斓的色彩是有引力的。
我很怕站在港湾岸边竖立画板的那些丹青手,被这迷人的色彩弄醉了,一不小心,也学着王羲之练字,痴迷专注,蘸着墨汁下饭。生怕他们把画笔伸进港湾,搅动了一湾静谧的色彩。就不怕一阵海风吹乱了画面?无法期待秋风懂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些画家了。
我想到了诗人柯秀贤的诗集《透过玻璃窗》,他喜欢风景被过滤的样子,或许,那些画家不甘于写实,所以才专注地捕捉被大海过滤之后的山影吧。他们是在努力展现一个不为我们了解的色彩世界啊。
很长时间,我心中的赤山,石岛湾,都是重叠在一个画面里的,是被秋色重新合成的美图。美的色彩总是喜欢陪着我们,驻扎在我们的记忆里。有些东西,你看了不一定可以拥有,如果变成一次审美,获得的美就驻留在心中了。
四
沿海向东向北,海岸参差,斗折蛇行,石岛的外延不断延长,有岛如剑,名“镆铘岛”。由泛白的岩礁构成的海岛,的确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利剑千年不卷刃,万载不折光,哦,我明白了啊,那是每当秋色把海水酝酿成湛蓝之后,利剑便伸进蓝色中淬火而成。哪里是泅渡远方的出口?十里海岸,已经无法找到“宁津”了,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是渡口,时光停顿在这里。秋光之下,那些散落在海岸的海草房,泛着苍白的光,这是一种沟通过往与现在的书信,海草房写着海边人的智慧,将遥远的居住方式,一直拉进了现代,我们阅读海草房,仿佛与我们的先辈对话,这是先辈的眼睛,依然闪着光,注视着时光,海不枯海草房不烂,时光可以把海草房漂白,但无法改变海草房蹲守岁月的情怀。海草房是一首响着平仄的古韵,依然跳跃着节奏的色彩。沧海泊一草,千载庇我身。四十年前我曾经在宁津这座海边风情小镇教过书,一个渔民家庭的学生跟我聊起海草房,至今难忘他的话。岸边苍白的海草房,还有从海草房飘出的袅袅白色炊烟,就是渔民眼中的灯塔,是有鲜明颜色的,是最生动的色彩,可以唤起打渔人过来的快乐心情。渔人对色彩的理解,超越了一般的诗意,能够从白色里读出精彩的颜色,不是靠眼睛,而是靠一种“海归”的心情。沿海水波不惊,轻浪吻着石岸沙滩,闪着白色的浪光,宛若白莲盛开,和那静谧守海的海草房,写真成一幅古老而深情的画面,斗转星移,我不动;沧海桑田,我见证。那些低垂于屋檐下的海草,被秋风捋着花白的胡须,从容而闲静地看着大海推波助澜。记得有位色彩学家说,黑白是最温柔的色彩,愿在色彩里朝圣黑白。如果进一步探究,我觉得,灰白是最朴素的色彩,也是可以经过千百次洗礼而更加清矍的色彩,我愿在这样的色彩里追古怀昔,不必走进什么博物馆,也不必对残存的进行抢救,现代人能够行进于海草房构筑的本色世界,踏着由素淡的浪花做成的步道,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和富足。“吱呀”一声推开海草房的木门,放眼一望无际的淡蓝色大海,如果我们被安置在这样的天地活着,应该是上帝最神奇的想法使然。我总是想,在这样的色彩背景里,任何打扮都应该是很前卫的,因为所有的色彩都为了衬托我们。
在犬牙参差的海岸,在翻卷着浪花的浅海,那些风力发电的叶片,慢条斯理地转悠着,相互之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就像穿着一身洁白礼服的老者,在悠闲地打着太极,不要怀疑他们是混饭吃的老者,这是他们的姿态。这般淡雅的色彩,和海草房朴素的色感融为一体,证实了我的猜想吧?他们都在古老的光阴里,不慕浮艳,独立特行,这般纯粹的颜色与海的蔚蓝那么般配,那么融洽,我无法使用“古色古香”来形容观感,但的确流露出仿古的色彩,我印象里,这是一种古朴而丰富的色彩,再换一种颜色,都会弄巧成拙的。
秋色里,一山一坡的枫红,可以点燃我的热情;一畴一地的金黄,可以让我们饱览丰收的样子。而在这里,一望无际的蔚蓝,一袭素妆打扮的民居,可以让我们尽情地怀古,我觉得,不一样的色彩有着不一样的功能。色彩是美学的灵魂,当然,在五光十色中,我们完全可以“着我之色”(王国维语),以心润色,让色彩更灵动。秋色为我们勾勒出最简约的色调,让空间显得更辽阔而充满活力。只因有一处海,给石岛这座小小的海城做了美妙的调色。
秋色里的石岛,不甘繁华褪去,用纯洁的海水做多情的底片,留住一岸风情颜色,万般瑰丽绚烂。
这般醉人的海秋色,什么样的画笔都太拙,不能绘其详尽。我还有一个想法,挹一瓢或一桶石岛海秋色,送你细辨精品,定会得个中滋味。
2022年11月10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读完怀才老师的美文,感觉眼也不够用心也不够用腿也跟不上趟了!那些色彩,红的黄的蓝的灰的白的,五彩斑斓缤纷多彩让人目不暇接!山临海,海依湾,湾映红,红黄交错,灰白安详,都以大海的蓝色为基调,调和一个层次分明和谐共生的海岛秋色,步步皆景,景景相连,多姿多彩!世间无限丹青手,难及老师一情深啊!怀才老师既是丹青又是诗人,才情堪比海之广!美极了!深深地佩服赞叹崇拜!
原来,石岛和长岛是两个城市的两个岛啊!天上明月照两岛,此月就孤陋寡闻了。
我那个评论哪去了,纳闷!手机又不好使了。看看这个。
问候老师!祝福老师!冬日吉祥,万事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