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古镇之秋掠影(散文)
秋风萧瑟,红叶遍野,我又游览万州区罗田镇,试图撩开历史烟云,寻觅巴楚茶马古道。
一部澎湃的秋色,徐徐展开于我眼前的是曾经的旧影,旧影做背景,秋色重叠于一起,那般沉厚,宛如一部覆了尘灰的典籍,令我捧之甚爱。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春末夏初,少壮的我随领导下乡调研时,就被该地奇异的沟壑、山路、马帮、石林、茶园、老街、古桥、院落、墓群、碑刻吸引住了,还有缠青丝头帕、穿左襟大褂、住吊脚楼、喝苞谷酒、烤火塘、炕腊肉、打糍粑、唱山歌、耍锣鼓、跳丧舞等土家风情,可没曾想壮美秋季,更引发思古之幽情。那抹即将失去的颜色,或许就是为了思古而存在,每一个名词,都带着仿古的颜色,令我感到金碧辉煌,也感到了一些沉重。
我想到秋色中的柔软的东西,于是,闻名遐迩的罗田大米,被一只手徐徐扬起。这种米属支罗米,明清时即为皇室宫廷贡米,晶莹剔透,煮熟后清香扑鼻,甜糯可口,回味悠长。因此,良田万顷,主产水稻。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层层梯田绕山腰,金黄色稻浪翻滚,与碧波荡漾的枫香坪水库相映成趣。据讲,解放前,川东县城设支罗米行,均价高一等,专卖达官贵人,普通老百姓是买不起的。
我倒是觉得一地之产,未必全是物种的成全,这无边的稠稠的秋色,千年不淡,深情地呵护着这里的稻粱,秋色给了稻粱以深厚的味道啊!
从远处看,罗田古镇座落七曜山麓一方大土包上,圆如罗盘,四周皆田,渝鄂交通要道横贯,恍若指针,故地名叫罗针田,简称罗田。时针倒拨,这里有九百多年的银杏,六百多年的柏树,五百多年的山茶,四百多年的老井,三百多年的云梯稻田,两百多年的古墓,一百多年的戏台、民宅、店铺,曾为巴楚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
如果秋风太厉,断不会剩下这些古树。我总是看到了秋风的温意,而不见秋风之凋残,只因心思都被这秋风掳了去,帮助秋风说话。
透过蜿蜒的狭长小巷,光滑的青石板路,神秘的高墙深院,斑驳的雕梁画栋,我仿佛看见商贾云集、物流通畅、南来北往的繁华景象。古道起于长江沿岸的溪口,途经注望沟、峰垭口、马头、罗田,进入湖北,抵达利川。一队队挑夫、背二哥和马帮翻山越岭,驮运茶叶、盐巴、白糖、布匹、生漆、桐油、药材、柑橘等,大多汗流浃背,不时哼着号子:“背背篓啰,嘿咗/背下山啰,嘿咗/看到的屋哟,嘿咗/走得哭哟,嘿咗……”
秋风秋色当有知,这些号子的声调,和谐着秋色秋风,如同出自一笛一管。
夕阳西下,历经长途跋涉,穿越原始森林,摆脱棒老二后,人马困乏,罗田宛如风姿绰约的少女,伫立山乡,敞开胸怀,笑迎他们。夜宿客栈和店子,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口饮酒啖肉,甚或与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插科打诨,也有的自带干粮,只是讨碗开水,勉强充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第二天起早床,又向崇山峻岭迈步。
我不流连这夜色的美妙,也不在乎这款待的殷勤,所有的过夜经历,似乎都是秋色赐予,我得感谢秋色里,我走到了一处我应该到的地方。我真的想借主人一杯酒,一碗汤,一块食,对着秋色,做一次祷告。
茶马古道延伸罗田,从两面山石相依形成的洞口躬身而过,上普济桥,沿风景秀丽的百丈沟迤逦而行,入易守难攻的关隘鱼木寨去谋道。这一带别有洞天,颇似陶渊明笔下“避秦时乱”的桃花源,古人便在石壁镌刻“似桃源”三个大字,修建了包括金黄甲大院在内的用坪传统村落和墓碑牌坊群,二十多处保存至今,在秋阳下熠熠发光,闪烁着昔日的辉煌。
中国祥和之地,都被陶翁三个字概括了灵魂,再无出其右者。我不觉得他们是拾人牙慧,倒觉得他们骨子里那种深爱的情结无法解开了。尤其在这无边的秋色里,三个字,熠熠生辉,我忘记了本来的出处,当这里是三个字的出处了。
罗田边贸文化源远流长,尤其是集市活跃,有“三天一赶场,一场赶三天”的说法,面坊、油坊、碾坊、粉坊、米坊、典当行、钱庄、布庄等鳞次栉比,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民国时期,尚有“湖广”“江西”两个会馆。自明代始,外地移民和周边大户纷纷迁入,将先进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文明风尚带给了罗田,半耕半读、耕读传家成为普遍的价值取向,现仍有向家祠堂、字库塔等遗迹可寻。
我想趁着这秋色,把自己融入其中,作了一景算了。去找一处大集,人头攒动不要紧,我不能出镜也无关紧要,我就想融入秋色之中。
磨刀溪流淌,筷子石屹立,我站在参天大树掩映的巴楚古道上,隐约可见打杵、马蹄、防滑铁鞋套留下的坑坑洼洼,汗雨泪滴落的点点痕迹。秋天多风,吹得路旁一片片洁白的芭茅草花摇摇晃晃,有些温柔地轻拂着我的手背和脸颊,惬意而舒畅,那是多么美妙的享受啊!
如今,通过集中连片脱贫攻坚,罗田古镇也焕然一新了,老房子穿上新衣服,万宜铁路贯穿境内,专设站点,不仅支罗米香飘五洲四海,还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游客众多。
我在暮年目睹故地巨变,这不正是秋收的喜悦吗?
中国的农村古镇,也是在这个时代,才有了深情的关照,秋色有了成色,等我坐下来,慢慢抚摸这秋色,为古镇填词一曲“秋之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