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柿子红了(散文)
一
“秋去冬来万物休,唯有柿树挂灯笼。欲问谁家怎不摘,等到风霜甜不溜。”
老家的柿子,要等到霜降过后才会完全成熟,此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挂满了枝头。今年的柿树经过雨水滋润,长得特别旺盛,叶子绿得黝黑发亮。不少藏在绿叶间的一颗颗火红透亮的柿子,犹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高挂在树上。随手摘一颗熟透的柿子,其外衣薄如蝉翼,稍微一用力,就像快要胀破的气球,散发出一股清甜味。擎于掌心,好像托起一个大红的灯笼,红得耀眼,红得喜庆。
柿子,有美好的寓意。“柿”和“事”是谐音,寓意事事顺利,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所以,老家人以前家家户户门口栽有柿子树。常听母亲说,农业社那会,人们缺衣少吃,靠挣工分维持生活,一年到头填不饱肚子,青黄不接时,只好挖野菜、吃红薯和玉米等粗粮。柿子皮涩涩的,她们就将柿子皮晒干,磨成柿子面和杂粮拌着烙饼吃。那时候,就近取材,吃到柿子和柿子面烙的饼子,已经很难得了。因为饥荒,母亲记住了柿子;而我,则是因为村口那棵老柿子树而对柿子难以割舍。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门口那棵老柿树就像一位年愈花甲的老人,孤零零地耸立在村口,斑驳陆离的枝干仿佛诉说着世事沧桑。那棵柿树虽然树皮龟裂,但枝干虬劲,依然顽强地活着。老柿树上的柿子仿佛永远长不大似的,跟核桃差不多大小,往往没等到成熟之时就慢慢从树上掉落下来,有的颜色还是青绿色。
每次放学,路过柿子树下,总忍不住跑过去捡拾地上掉落的青柿子。奇怪的是,那些青柿子基本上都软了,一点也不涩。让人讨厌的是,柿子蒂处总会爬满蚂蚁,在争抢着吃柿子里面的果肉。每当看到那么多蚂蚁,我的心头跟猫挠似的难受,浑身都不自在,就会愤愤地将柿子抛得远远的。有时边上爬了一两只蚂蚁,我会用树叶将蚂蚁赶跑,然后开心地享受着里面甜甜的果肉。
小时候,那些柿子似乎永远长不大,却深得我的青睐。它们虽然其貌不扬,个头小,却陪伴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除此之外,好吃的柿饼也是我童年的最爱。每逢过年走亲戚,在亲戚家的桌上,看到一碟摆放整齐的柿饼。我会忍不住偷偷拿上一两块,填进嘴里,香甜软糯,令人唇齿留香,甜到心里。但母亲说柿饼很难消化,吃多了容易咳嗽肚子疼,让我尽量少吃一点。但柿饼甜蜜的味道,却始终留在我的记忆里。
父母知道我们喜欢吃柿饼,后来在地里栽了一片柿子树。几年后,柿子树缀满了又红又大的柿子,像红灯笼一样。每年霜降来临之际,父母将柿子摘下来,总会削上一些,串挂起来晒些柿饼,储存一冬天都不会坏。逢年过节端出,招待亲朋好友,柿饼被一层白白的糖霜包裹,香甜味美,客人赞不绝口。
二
母亲为了让我们吃到又脆又甜的暖柿子,她先往锅里添满水,再将水烧至40℃,保持水温不变,然后将刚摘回来的生柿子倒入锅里,水刚没过柿子,暖上一天一夜就可以吃了。味道脆甜爽口,让人忍不住吃了第一个还想吃第二个。
有一次,母亲刚把柿子倒进锅中不久,就忙去了。我在锅边等得着急,就忍不住伸手从锅里捞出一个,看着红红的柿子,想着它可以吃了,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顿时,嘴里又涩又苦,舌头好像被绳子牢牢“绑住”。
情急之下,赶紧喊来母亲,当母亲得知我因为吃锅里的柿子嘴被“绑住”,忍不住笑了。没暖熟的柿子吃不得,吃起来伤胃又绑嘴,暖熟的柿子才好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定要耐心等啊!母亲说完,随手把水杯递给我,赶紧喝口水漱口,不然嘴里涩苦难受。听了母亲的一番话,我赶忙接过水杯漱口,苦涩味慢慢消失了。等到第二天,终于吃上了又脆又甜的暖柿子。这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干什么事都有一个过程,要有耐心,方可心想事成。
孩子们爱吃“暖柿子”,老人们爱吃“烘柿子”。
母亲还将刚摘回来的硬柿子烘软,俗称“烘柿子”。她将柿子和两三个苹果放在一起,密封在一个瓦罐里,等过上两三天,柿子就会变软。软柿子是父亲的最爱,他没事时喜欢品尝一两颗,那种流在心里的甜让父亲的眼角皱纹舒展,脸上洋溢着甜蜜与满足。剩余的柿子用来压点醋,橙黄清亮的柿子醋,存放一年也不会坏。我们姊妹回来时,母亲就会把柿子醋分装在干净的塑料油壶内,临走时给我们每人灌上一壶。每当做菜时,想起父母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暖流。
霜降至,又是一年柿子红,但父母岁数大了,啥活也干不了。但如果不将柿子采摘下来,就会被鸟儿啄烂,被雨淋坏,岂不可惜?趁着好天气,我叫上哥和我二姐一起回家帮父母摘柿子。
摘柿子也是一件很费力的活,摘满一竹笼,还要顺着一个陡坡提上去,一个人根本提不动,我跟二姐一起抬着上去。我哥的身体也不太好,动不动就一身汗水。长期缺乏运动的我们,身体素质极差,还不如整天在地里劳作的父母。只抬了一竹笼柿子,走了十几步,我和二姐就累得气喘吁吁。也不知道父母往年是如何采摘这些柿子的,他们是怎样将这些柿子运回家?
三
吃着甜甜的柿子,一件心酸的往事涌上心头。以前母亲总想把柿子卖了换点生活费,可农村卖东西谈何容易!即使你的东西再好,交通不便,信息封闭,农产品根本卖不出去。看着父母焦急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无奈之下,我只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柿子拉到县城去卖。那时我还在县城租房住,租了只有五六平米大的一间房。
我将那些拉来的柿子全部放在出租屋的水泥地上。看着满地的柿子,我犯愁了,一片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将柿子卖出去?
从来没有做过生意的我,硬着头皮借来一辆脚蹬的三轮车。害怕早晨起来晚,我还专门设了闹钟。五点钟,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我被闹钟惊醒。迅速穿衣起床,也顾不得洗漱,先将地上的柿子一个个捡拾进筐子里摆放整齐,又将筐子搬到三轮车上,趁着早晨天气凉爽,就急匆匆蹬着三轮车,晃晃悠悠地朝批发市场驶去。
到了批发市场,前来采购的人络绎不绝,非常热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看得人眼花缭乱。我寻了一块空地,将三轮车停放稳当,四处张望,静静地等待买家光顾。有两三个批发商看见我拉了满满的一车柿子,走了过来。见有买主来,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赶忙笑脸相迎。批发商走近前,看了看车上的柿子,问这些柿子是软的还是硬的。我说是硬的,他们摇摇头,啥也没说就离开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等了一个钟头也无人问津,我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发慌,只好蹬着三轮车朝着南塬批发市场驶去。这儿的批发商也很多,可过问柿子的批发商却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有人问了,还是嫌柿子硬,等了两个小时,眼看着都八点了,批发商们也陆续离去。我一看云里没雨了,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骑着三轮车返回出租屋。身心疲惫,一颗柿子也没卖掉,内心崩溃,真想失声痛哭一场。晚上睡觉,久久不能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连做梦都是卖柿子。
第二天醒来,眼皮浮肿,嘴角都上火起泡了。静下心来慢慢一想,父母还在没日没夜地劳作,自己遇到这点困难就受不了,心里实在太脆弱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重新调整了心态,将柿子从筐子一个个拿出,均匀摆放到地上,不去理会它。不知不觉过了两三天,柿子多数变软,又重新捡拾装筐上车。这次我没有再去批发市场,直接去了菜市场。早市人流量也特别大,卖柿子的有好几家。
为了能早早将柿子卖完,就只好便宜卖了。别人卖一块钱一斤,我直接卖一块钱两斤。顿时,我的三轮车被前来买柿子的顾客围得水泄不通,我手忙脚乱地给顾客称着柿子,没多大功夫,一车柿子所剩无几。将剩余的几个柿子全部打包,一块钱贱价处理。终于卖完车上的柿子,我如释重负,一下子轻松了好多,骑着三轮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空气里都弥漫着甜甜的味道,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剩两车柿子有的去菜市场卖,有的卖给了做柿饼的商贩,最终总算全部卖完,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终于不再为卖柿子而牵肠挂肚,睡不着觉了。
树上还挂有一些红彤彤的柿子,我们摘了一竹笼回家。摘多不好储存,就让它们继续自由生长吧!无论是邻居还是路人,都可以去地里采摘品尝,也给鸟儿们留下冬季的可餐之食,它们可以随时光顾,享受甜蜜美味,尽情歌唱,将优美的歌声留在这片柿树地。
母亲给左邻右舍打了招呼,让他们去我家地里摘柿子。母亲说:“生活就如红红的柿子,经历了苦涩、风霜,变得越来越甜蜜。原来生活真是苦,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柿子也卖不了几个钱,村里很多人改种核桃树了,就剩咱家那些柿子树。咱们也吃不了多少,就让街坊邻居一起分享甜甜的柿子吧。”看着他们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母亲脸上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