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说，昨晚梦见了大水涛涛，从天而降的大水啊，肆意横闯，我们家的三间老屋转眼就坍塌，小院如海啸后的废墟，杂乱又恐怖。你站在水中央，拽着爸妈的手，哭得都没了力气，醒来，枕边还洇着斑斑泪……
　　 虽然，这只是一个惊魂梦，但这思家的梦中游啊，好苦、好累、好让人心疼！
　　 你，是我的妹妹，如今，远在千里之外。
　　 记得当年我们仨大学毕业后，我和弟回到家乡当老师，而你，只身一人去了江南，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事业并落户安家。这些年，你凭着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娴熟的职业技能在那里扎下深根，而生养你的故乡，却成了魂萦梦绕的他乡。
　　 回乡的路对你而言，每年只有两次——国庆和春节。小长假加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月，为此，你格外珍惜。
　　 眼下，距十一放假还有半个多月，你就开始盘计了，呆萌呆萌的外套、爽爽脆脆的坚果，是为三个娃娃准备的；精致的手表，高档的香包，是为我和晓薇量身定做的；当然也少不了弟弟的皮带和领结，尤其在为爸妈买营养品时，你更是体贴入微，知疼着热……
　　 嘱咐你，回来时不必带太多行李，以免旅途累赘，你哪里肯听我的殷殷相劝。其实这些年，我们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你寄来的礼物，年年岁岁，情深依依。你知晓咱家每个人的身高体重，还摸清我们每个人的喜好口味。大家习惯了拆你寄来的包裹，那里的衣物恰恰好，那里的美食的滋滋香。我可以想象，你选购时是何等地费心思，我更是明白，你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亲情的思念与牵挂。
　　 是的，守在故乡的我们——你的父母、姐弟、侄儿、外甥，都是你心中的系牵。为我们购物，成了你生活的常态和乐趣。我明白，你很贪恋这种感觉，这是一种为家人付出之后的快活与满足。
　　
　　 二
　　 十一近了，你的归期也近了。
　　 “火车票买好啦。”
　　 你像个天真的小孩，开心地向我汇报。
　　 我附上三个呲牙笑的表情图片，由衷地为你高兴。
　　 和你一搭一搭地聊开了，说到了去年国庆你来个突然袭击，简直像从天而降，那份相见时的巨大惊喜让我们措手不及，尤其爸妈，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说到前年国庆，恰逢你大学校友聚会，时间冲突，你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回乡。又说到大前年你回来后我们一家十二口去了南湖，在芝麻小镇的博物馆里，合影留念；在十里飘香的荷塘一隅，荡舟戏水；在风驰电掣的游览车上，谈笑风生……
　　 年年国庆，你年年归来，一往情深，风雨无阻。
　　 和你扯着不变的话题，感知着你的牵念、你的快乐、还有你的归心似箭。
　　 然而，人的愉悦感总是短暂，哪怕事事顺遂，也会产生莫名的情怯，你似乎就是这样。
　　 二十八号晚上，你突然告诉我，总感觉心里慌慌的，估摸这趟是否会出现点啥岔子。我宽慰你，不许杞人忧天，归期就在眼前，后来我想想，人在某种时候，预感真的很奇妙。
　　 次日早晨，你在孩子班群接到通知，“如果十一假期间出省，回来后必须隔离三天。”孩子学习是头等大事，你纠结了一阵，将三张火车票退掉两张，既然不能一家三口结伴，你只好自己一个人归来。
　　 这份执念，让我微微心疼。
　　 中午，炙热的阳光烤在身上，火辣辣的，我很纳闷已是中秋了，怎么还会有如此诡异的高温天？突然单位群发来通知，“全城中小学均紧急放假。”
　　 这消息，就像一颗炸弹，瞬间让我们的城市沸腾了，公交车，运营车，私家车纷纷拥向各个学校，我们单位门口也被接孩子的人群与车辆围得泄不通……
　　 怔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生活超市和农贸市场，黑压压挤满了疯抢东西的民众，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会不会是疫情来了？那一刻，我想到了你，赶紧掏出手机，在与你的对话框里，敲出一行字：“这里似乎要封城，估计你十一回来的计划会泡汤。”刚发出去后，转念，又撤了。虽然我知道这可能就是实情，但距离你回来的日子还有两天呢，我不想这么早把你从快乐的美梦中拽醒。
　　 我们，是没有能力与现实对抗的。
　　 最终，你半月前就开始计划的归程，成了一场空。
　　 夜幕降临了，远处的萧萧灯火在黑暗中闪着微茫的光，静默的我，看着这静默的城市，心中五味杂陈。
　　 又开始和你聊天了，发现你兴致索然，我骄傲地向你汇报，早上勇敢冲破防线，买到了四斤大虾，倘若再慢一步出来，就有可能被封在农贸市场。我还告诉你，对门老杨的儿子，被困在高速口，我们带老杨从田埂沟渠攀到高速上，费尽万般周折才把孩子接出来……
　　 我向你讲述这儿一桩桩防控的故事，就是想让你明白，愿景与现实的冲突，本就是生命常态。了却心中怅然吧，回不来也罢，疫情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酸楚和无奈。
　　 当然，你的牵挂我能懂……
　　
　　 三
　　 曾记得，那一年你带着三岁的孩子坐大巴回乡，恰逢小假结束，你们走时车上人满为患，孩子因没座位，被你搂在怀中，一路上他哭哭闹闹，后来车又坏在途中，本来十多个小时的行程，竟拖延了一天一夜。那一路折腾不堪回首，赶到之后就急匆匆去单位上班，任体力精力严重透支。其实，你应该提前一天离家的，但，你说与家人的相聚时光，一年就这几天，咋舍得浪费？
　　 相聚的日子，你忙得从不消停，做饭洗衣整理房间，想方设法为父母做尽所有事，女儿是爸妈的小棉袄，在你身上得到很好的诠释。我个性强，脾气犟，不像你跟母亲说话时，总能温声细语百般体恤，只要是你在家，咱爸妈都懒得搭理我，我一边说着这样的玩笑话，一边看你的脸笑得比花儿都灿烂。
　　 从零四年你参加工作，至今十八个年头了。这些年，无论是大雪封路，还是洪水滔天，都没能阻挡你回乡的脚步。
　　 谁曾想，三年前一场疫情，扰乱了很多人的生活，也让你的探亲路道阻且右、道阻且长。
　　 回不来也罢，回想疫情刚爆发那年，你冒险回乡的场景还隐隐觉得后怕。你们一家三口于大年初一，开私家车在风雪中行驶九百多公里，还没暖热冰冷的身子，就看到全国各地抗疫封控的消息铺天盖地卷来，当时大家都很担心你们能否顺利回去，于是大年初三，你们又开车匆匆归去……
　　 那一趟风雪载途，你只与爸妈相聚半天，我因在老家处理杂事，没能与你见上一面，你走之后，我徒步到村口，瑟瑟冷风中，寒塘里的几片枯枝败叶正当风抖动，怅若如我心。我听见村委会的大喇叭正急匆匆地反复播放“各村民组，都行动起来，封村封路……”赶紧拨通你的电话，问沿途是否平安，你说，一路畅通，暂无卡点。我扬起嘴角，挤出一点笑容。
　　 疫情之下，回乡不再是坦途。
　　 你的牵挂我最懂，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会捕捉和爸妈共进晚餐的镜头，让隔屏相望的你也能嗅到家乡菜的味道，并以此融入到家庭团聚的欢乐氛围里。我会留意和爸妈共处的日常，将他们看电视、刷抖音、看娃娃、甚至怄气斗嘴的细节娓娓向你讲述，此情此境让你亲历，以此来了却心中牵挂。
　　 你的牵挂我最懂，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会亲自打开你寄的包裹，戴上你买的手表，挎上你送的香包，让咱家娃娃穿上你精挑的新衣，嚼着你细选的零食，“咔嚓咔嚓”拍一堆照片，让你一次看个够。看吧，你的家人正被你爱的暖光拥簇着、包围着……
　　 不许再有牵挂了！知道吗，咱家的老屋半年前就被推倒了，刚建的四室一厅两百多平，农家小院，大门很高，窗户很明，水泥地坪上铺满了碧绿的地毯，金色的阳光下，爸妈正笑呵呵地哄着侄儿玩……
　　 你梦中的大水啊，已化作新家园的全景图，那里定格了你朦胧清新又神秘的思乡梦！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