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寻春】绿(散文)
一
缠绵细雨下了两天,像极了春雨绵绵,好渴望明早醒来,推窗便是一片春意盎然。
天气预报通知强寒潮将侵袭大连,不仅带来强劲的九级偏北风,而且气温会出现断崖式跌落,从零上七度骤降至零下七度,瞬间开启“速冻模式”。
傍晚时分,我倚窗而立,目光所及的天空,就像笼罩了一大块灰黑色的幕布,上弦月和伴星都去度假了。幸有路灯照亮夜行的人,缩着脖子急行。狂风袭击寒冷的冬夜,北风挥舞着皮鞭,无情地鞭打着尚未干枯的大树枝条,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下意识地拽了一下睡衣的领口,似乎有一股冷飕飕的寒风钻进体内,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回到温暖的卧室,首先想到的就是把棉衣找出来,我踩着绿色塑料方凳,去取放在柜子上层的棉衣,有意翻找那件棉衣。那是一件拉链连帽夹克式的棉衣,翠绿色的,像一碧湖水般清澈。整件衣服散发着春天的气息,只有前襟、领口、袖口、兜口是红白相间的包条滚边,特别醒目。这件棉衣,是我两年前刻意去挑选的颜色,我喜欢绿。
疫情到这个年底整整三年,反反复复没消停。人们心底蒙上一层灰色的阴霾,绿色变成一种奢侈,只能出现在人们的祈愿中。
我将折叠的棉衣伸展开来,理顺平整,找个衣架挂上。居室里立刻明媚起来,像一袭春天的草地,绿意盎然。
二
“当、当、当”轻柔地敲门声。就像春天跳动的音符,极少听到这么有礼貌的敲门声音了。我赶快放下手中的棉衣,顺手理了理自己的短发,打开门。
“谁——啊?”
“哦!不好意思,敲错门了。”我的“啊”字声还没落,轻柔略显歉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愣了一下,门缝中,两个身着大白防护服,从头裹到脚的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男女。我下意识地就关门,我清晰地感受到,不是我在关门,而是外面的人在推门。那感觉就像他怕传染给我什么似的。关上门后,我站在门口,听到他们敲隔壁的门,还听到:“这层楼怎么没有灯?”
我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是的,我们这层楼的走廊灯坏了已经好久,可能社区一直忙着疫情的问题,没有过来及时换新的。我好想打开门为他们照亮。可是手臂却阻止推开门扇。疫情,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推得越来越远,也把我的善意阻隔在门扇里面。
从来没有经历过,亲人之间被强制拉开距离,爱人之间被强制分割两地,似乎距离成了最安全的保护。我站在门前纠结了好久好久,终究还是没有把门打开。可是我的心,却在隐隐疼痛。
突然想起那段距离产生美的话:亲爱的,请给我一个距离,有距离才有吸引。但是,千万不要太远啊!当我在痛苦或迷茫中沉沦的时候,请不要让我牵不到你的手!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但不敏感。三年疫情,自己早已淡然从容了许多。可是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无以言表。距离产生美,有时,明显产生的却是冷漠。远亲不如近邻,较之以前,别说开门替他们照亮,自己早已出去看看有什么忙可以帮上。可是,此刻完全丧失了“临危不惧”的冲动,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当生命攸关的时候,人们首先还是想到保护自己,这是一种本能,也是人性中的弱点。自己本就是俗人一个,自然不能免俗。承认了这一点,也就搁置了自责。再加上,这几天关于“做核酸”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几乎“爆屏”。于是,在我心目中,这一身“大白”的志愿者,无法与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画上等号。
世事无常,瞬息万变。那天上午,我排队做完核酸,顺便去快递站取快递,还跟隔壁大姐打了一个照面,寒暄了两句。傍晚,就有“大白”志愿者到她家门口给她做核酸。这是什么情况呀?不知道她是黄了还是红了,还是跟其他疑似的人混管了。尽管早已过了谈“疫”色变的的时候,我还是赶快拿起手机,颤抖着点开自己的“辽事通健康码”,忐忑的心才放平稳。跳出的一方草地,正绿着呢。
绿色一直象征着生命,代表着健康。而如今它又多了一个身份“绿码”。网上,调侃绿码的段子也层出不穷:青山不改,绿码常留;叶子黄了,绿码别黄;枫叶红了,绿码别红;守住绿码,尽情游走于山水人世间,等等,表露出人们对绿色的关注和渴望。
绿码,此时仿佛孙悟空为唐僧画的那个圈圈,虽然不够自由,却无比安全。
三
翌日晨醒,睁开惺忪的双眼,朦胧中看到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白亮白亮的光。难道我睡过头了?难道七点多了吗?我立刻坐了起来,拉开窗帘。哇哦!“忽如一夜白茫茫,千树万树梨花开。”二零二二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白茫茫的天与地相接,漫天的雪花像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呼吸着凛冽,一切都忘却。注视窗外良久,我一拍脑门,立刻清醒,理想与现实差距怎么那么大呢?我无奈地摇摇头。记得,今天还得去做核酸。
穿上小棉袄,戴好白色的N95口罩,“捂装”整齐出门。特意看了一眼隔壁的门,意料之中,灰色的防盗门上贴了一张红色的大封条,特别耀眼。我还特意凑近看看上面的字:最上端画了一个黄色的圈将“封”字封在里面,下面竖排的字是,“居家隔离,勿出勿访,共同坚守,为爱守护。”最下面是居家隔离日期。就这样与外面的世界隔离了,红色表达了禁止、停止、危险。我叹了一口气,下楼。
楼外,触目皆白,清冷扑面,那白色的小精灵轻盈飘逸地飞舞着。我高举双手,张开两个虎口,比了一个画框,眼前的美景进入我的画面里:飘舞的小琼花,热烈地拥抱那棵四季苍翠的柏树,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分别得太久了,必须留下吻痕,当再一次相聚的时候,那滚烫的热情还没有散尽。
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我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穿过街巷,马路边停了一宿的轿车,都穿上了一身洁白盛装。蓦然来了兴致,我驻足于一辆车前,在发动机关盖上俏皮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形,写上今天的日期,用来纪念二〇二二年第一场雪。然后用手机拍下自己的作品,一边低头欣赏,一边穿过马路。“滴滴”一串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吓了我一跳。我抬头给司机做了一个鬼脸,报以歉意的微笑。
来到社区核酸检测点,远远就看到了排成“一字长龙”的队伍。“请大家自觉排队,保持距离。”听到大喇叭循环播放。我赶快站到队尾,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一边随人流徐徐前移。
“哎,你说我们已经连续做了六天核酸。今天再做,明天周六又是全民核酸。天天隔了嗓子,有用吗?”
“谁知道有没有用?咱们也不懂,随大流吧,让做就得做。”
我抬头看了一眼,前面两个中老年男人在嘀咕。
“这几天核酸检测的内幕消息,在各个群‘刷屏’,你看到了没有?”
“看了看了。难辨真假。哎?老张,你也姓张。怎么没有那个‘张某某’的敛财本事,这女人太牛叉了,简直手眼通天,法力无边,日进万金。”
“去,我老张哪有那本事,发国难财。‘嘘嘘嘘’”
这个“嘘”字让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原来社区书记出来“逡巡”。
“悄悄地吧,只要‘绿码’咱们就能自由活动。”
那哥们儿刚好跟我对视一瞥。
“你看那个美女穿的棉衣,颜色多么养眼。”我不能搭话,只能赧然一笑。
确实,我身上的绿色,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然而,我的心情却在两个男人的对话中渐渐沉重起来。
我忐忑地点开手机,端详瞬间跳出来的绿码,注视良久。本来让我笃信的那一方绿茵茵的草地,此时,却似乎有些模糊。而且,更感觉它仿佛随时都会变脸。
四
做完核酸回去的路上,我没有再看手机,心里五味杂陈,忧心忡忡。
一直以来,我觉得绿码就是我的护身符,我为自己始终是绿码而欣喜和自豪。当北京的儿子和准儿媳发微信询问家乡疫情和我的情况时,我都会喜滋滋地把绿码的截屏发过去,用那一丛翠翠的绿色作为回答。也总是会收到儿子和准儿媳发来翘起的大拇指,以及“老妈厉害”的夸赞。
我敬畏绿码的真实性,庄严性,它像一枚印章盖在我的名字上,表述一种确认。然而,居然有人利用它在疫情背景中的庄严性,来谋取私利,令人不寒而栗,更是万分痛恨。
踏着“沙沙”作响的白雪。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世界,如诗如画,我仿佛看见,皑皑白雪之下,正在萌生一个绿色的季节,那些所谓的烦恼又都烟消云散。我依然坚信绿色、它能证明健康,也能证明春天,无法篡改,更无法替代。
我又雀跃起来。像绿色的蝴蝶飞在雪地上,飞在回家的途中,飞在奔赴春天的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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