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老家门前的皂荚树(散文)
一
老家门前有棵粗壮笔直的皂荚树,高约二十米。遒劲的枝干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又像一位敞开怀抱的母亲,等待着归家的孩子。
父亲说,自打他记事起,皂荚树就长在大门外,好似他的老伙伴,陪着他走过了大半辈子。
父亲一辈子和黄土地打交道,一年四季都在干农活,地里庄稼所需肥料以农家肥为主。那时家里养了一些猪、牛和羊,日积月累,家畜粪便积攒多了,父亲就将其堆积在皂荚树下。树根周围地势低洼,只要下雨,粪堆周围会积满雨水,粪经过雨水浸泡发酵,肥料渗入树根,皂荚树愈发苍翠。
万物复苏的春天,皂荚树乌黑的枝干上慢慢地钻出了一些小小嫩芽,经过雨露滋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渐渐地,芽儿长大了,成了一片片嫩黄的小叶子,就像一片片羽毛似的随风摆动。小燕子仿佛也闻到了春的气息,匆匆地从南方赶回来。它们落在树枝上,开始忙着搭窝,它们把窝搭在树枝上,为皂荚树增添了新的生机。一阵微风吹来,叶子随风摆动,“沙沙”作响,好像在演奏一首首动听的春之曲,迎接春天的到来。
没过几天,皂荚树的枝丫将一串串嫩黄的花穗高高举起,微风吹来,花香四溢,吸引着众多蝴蝶翩翩起舞,蜜蜂嗡嗡嗡飞来飞去。黄白色的花瓣纷纷飘落,如天女散花,落满树下,踩在上面,柔柔软软,仿佛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
花落之后,皂荚树上慢慢结出一串串嫩绿的小皂角,就像一颗颗小小的豌豆。没过几天,那些小皂角慢慢长大,像一串串长长的芸豆,上面布满了一层白色的绒毛,挂在树上煞是好看。
二
炎炎夏日,皂荚树的叶子郁郁葱葱,密密匝匝,整个树冠将门前的空地遮得严严实实。太阳疲惫地在树梢上打着盹,知了却来了精神,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唱着歌:“热死啦……热死啦……”
树下清凉又舒适,成了小孩子们的乐园。天气虽然酷热难耐,但是我和小伙伴们一点倦意也没有,在树下玩捉迷藏。我用手帕蒙住自己的眼睛,其余小伙伴四散分开躲藏。有的竟然爬到树的最顶端,身子被浓密的树叶遮挡住。三个、两个……像一群猴子似的,散布在树的各个枝丫间。等小伙伴们藏好后,我便大声问一句:“藏好了吗?”“好了!”听到他们肯定回答后,我这才解开蒙在眼睛上的手帕,开始四处寻找。
我抬头一看,发现树上有人影在晃动,我便大喊一声:“我看见冬子的脚了,快下来……看见玲子的衣服了,快下来……”这时,藏在树上孩子,听到我的喊声,就会从枝叶里窜出来,抱着枝丫慢慢滑到树下,树下散发出一阵欢笑声。
童年的欢笑声是发自内心的,天真烂漫,无拘无拘无束。有时我们坐在树杈上,唱着儿歌:“皂角树生怪刺,刺鬼刺妖镇宅子;皂角树结皂角,洗头洗衣吹泡泡……”
皂荚树的主干上长有几棵刺,早被我们用棍子敲打下来。但上面细细的枝干上长满了尖尖的刺。稍不留神触碰到,会将胳膊、腿划出一道血印。这时,火柴盒上的磷皮就派上用场了。随手从家里摸出一盒火柴,从上面撕下一块磷片,贴在流血处,瞬间止血。要是实在找不到火柴盒,就随手从墙上抠出一点细土,敷在流血处,也能止血。
有时衣服被皂角刺挂烂了,就会被母亲瞪着眼睛骂一句“费缰绳驴”,随即让我回家换衣服。随后母亲取出针线笸箩,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一针一线仔细缝补我的破衣服。
玩累了,我们摘嫩皂角吃。成熟的皂角呈深绿色,鼓鼓囊囊。我们用砖块砸出皂角籽,剥去外面的表皮,里面露出一层半透明的胶皮,填在嘴里,慢慢咀嚼,嚼起来很劲道,跟肉的味道差不多,越嚼越香,别有一番滋味。
皂荚树的枝杈上挂着一个铃铛,每逢村里开会,队长就会敲响铃铛,声音响亮悦耳,人们从四面赶来,围坐在树下。有的蹲在树下的粪堆上,有的坐在我家门前的石头上,还有的干脆拿个凳子,坐在边上仔细聆听队长讲话内容。
我们小孩子只顾在边上玩耍,根本无暇顾父母们在门前开会,开会内容似乎与我们小孩子毫无关系,除非母亲喊自己孩子吃饭。平时吃饭时间,同一个巷道的人也会三三两两端着饭碗,聚在皂荚树下,或蹲或站或立,天南海北,谈笑风生。我和哥哥也会被门口的热闹气氛所吸引,兴冲冲端着碗跑了出来。
有时候,就连卖东西的商贩们,就像商量好似的在树下叫卖,村里人不约而同聚拢而来,跟商贩讨价还价,有说有笑,购买商品。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门前始终门庭若市。无论是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喜欢在我家门前聚集。那棵皂荚树汇聚了人气,使我家门前热闹非凡。
三
金秋时节,皂荚树叶子慢慢变黄,纷纷扬扬落下,犹如一只只飞舞的蝴蝶。即使树叶落尽,繁华已逝,风采依然,显示出它独特的骨感美。
每到这时,父亲总会拿着一把扫帚,将落叶扫在一起,储存起来作为羊儿牛儿过冬的草料。当大雪纷飞、天寒地冻、野外一片荒凉时,父亲就不必须外出放羊了,他将准备好的皂荚树叶拿给羊儿吃,看羊儿的头挤在一起,争先恐后抢着吃,父亲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树叶飘然落尽,褐色皂角挂满枝头,清晰映入眼帘,熟透的皂角犹如一串串风铃,随风发出沙沙声,悦耳动听,是那般美妙。皂角成熟季节,父亲拿着一个长长的竹竿,将皂角敲打下来,一个个皂角犹如冰雹砸下来。地上铺满了一层皂角,我和哥哥提着竹笼,蹲在树底下捡拾皂角。捡回的皂角被父亲堆放在厨房角落,每当母亲洗衣服时,就会拿出两三片,用棒槌将皂角锤烂,夹在衣服里面用力揉搓,就会挤出许多泡沫,衣服上的污渍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洗过的衣服还留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可以说,皂角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是母亲最得力的洗衣好帮手。
你别看皂角长得形如一把把刀剑,听老年人说它有辟邪、去病、镇宅的作用。
皂荚树还被人们称为“将军树”“黑煞神”。南宋剡地僧曾写有一首《皂角林》,对皂角威武气度大加赞赏:“皂角林边杀气新,凄凉偏感北征人。我来认作将军树,汲静当年打女真。”在诗人笔下,皂荚树俨然成了抗击外敌、收复失地的英雄之树。
据说它身上那个坚硬的褐色的刺,是很好的药材,可以消肿排毒,杀虫止痒,还可以抗癌、抗菌、抗过敏。可惜我们并不知道它有这么多用处,全把它当作柴禾烧掉了。
数九寒冬,皂荚树像位孤独的老人,孤零零地站在风雪中,任雪花落在它的身上,它像一位满头白发的母亲,目光凝视着远方,在期盼着归家的孩子,又像在期盼着春天能早日到来。偶尔有几只麻雀飞到树枝上,为它送来暖心的问候。
下雪天,我们小孩子耐不住寂寞,在树底下玩起了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皂荚树身边有欢笑声不断,它不再孤独落寞,而是欣喜地看着我们在雪地上疯闹。我们用脚踩出一串串脚印,踩出的车轮印弯弯曲曲的来回转着圈,我们用树枝当笔,雪地当纸,画小鸡,画小狗,画月牙,画枫叶……远远望去,就像一幅幅美丽的图画。
四
我们以皂荚树为乐,皂荚树以我们为伴,我们相互依靠,风雨同行。
然而这样美好的画面最终被现实打破了。由于老家村子要集体搬迁,我家房屋被推倒,化为一片废墟。
那棵皂荚树,也被父亲忍痛割爱砍掉,但物有所用,方得其所。树身被锯成木板,加工成床板。粗一点的枝桠加工制成了菜板,其余细枝被当成柴禾烧掉了。
春去秋来,年年岁岁,皂荚树最终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但记忆深处,它始终洋溢着童年的欢笑。乡音袅袅,亲情依依,皂荚树永远扎根于心,枝繁叶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