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虎年，平安夜至。北风呼嚎，天寒地冻；大疫漫天，凶险四溢。
　　
　　 一
　　 这天下晚，在苏北农家的一座老屋里，已逾古稀的梁二姐，正陪在九十二岁的梁老太身旁。
　　 这双老母女，没等太阳落山，就草草地吃了简单晚饭；没等夜幕降临，就早早地蜷缩到了被窝里。
　　 今年的平安夜啊，为何成了这样子？这个夜晚，梁老太分居大江南北的八子女，找不到半点平安的感觉，相反地，他们正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因为他们正在为自己的老母亲，是否被病毒感染，能否渡过这一劫，而忧心忡忡，而坐立不安。
　　 晚七时许，早已恐惧难忍的梁二姐，在“手足情深”微信群里，颤抖着、哆嗦地发出了三条语音：
　　 五弟……大哥啊，还有各位弟弟、妹妹，我告诉你们一个事……我现在很害怕，我现在越想越害怕……我是中午十二点半，赶到老家与四弟换班陪老娘的。让我万万没想到，就在四弟刚走、我还没到的档儿，我们这个不要命的老娘，又跑到了沟北东头的孙大兰家，说是去拿什么东西……
　　 等我到家时，老娘告诉我说，孙大兰的男人，还有她的老妈妈，都睡在家里床上，恐怕我们的老娘感染病毒了……
　　 我现在真的很害怕，假如她家的两个人，真的感染了，那怎么得了啊？……我们天天和老娘说，现在疫情全都放开了，情况越来越严重，千万不能乱跑了，可老娘她就是不听！……她一次疫苗都没打，万一有个玩意儿，她怎能吃得消啊……现在我和她睡在一起呢，你们看看，到底怎么办才好啊？……
　　
　　 二
　　 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性子的梁四哥，听到二姐哭诉后，立刻说道：二姐你先睡到东房去，拿两个口罩戴好。如果老娘夜里咳嗽，或者发热什么的，请立马告诉我们。老娘一针疫苗都没打，如果被感染了，那就真的坏了，那就是个大事情！
　　 这时，梁二姐的声音，更加低沉痛苦：我和老娘在一起吃晚饭，我们早就上床了，现在天气这么冷，你叫我到东房睡，那还不把我冻死啊！你姐夫中午把我送到家，听老娘一说这个情况，他立刻就返回了。他七十多岁，又是糖尿病，怎能感染这个病啊……我跟你们说，我现在浑身发抖，我真的很害怕……
　　 梁四哥马上话里带火：其他兄弟姐妹哪去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现在还没到八点钟，难道都睡觉了吗？老娘这一跑，肯定要出大问题！二姐啊，请你现在就悄悄地把衣服披起来，赶紧先躲到东房去，把空调开起来，不能再感冒。请你夜里一定要耳朵竖起来听，老娘一咳嗽，你就打电话，我立马开车赶回去，把老娘送到县医院去治疗！
　　 四哥继续大声说着：我在家八天，一直在对老娘讲，不管什么事，不管有多少话要说，现在哪里都不能去。隔壁的李三娘，戴着口罩来玩，我也叫她马上走远。哪晓得我前脚走，后脚老娘又跑人家里去了……孙大兰两口子都倒下了，不是新冠又是什么啊？感冒不可能这样子的！
　　 随即，梁二姐低声纠正：不是的，老娘说，孙大兰中午没睡，是她妈，还有她的男人，都躺在床上了。如果老娘真的被感染了，我怎能承担得起啊！现在我非常害怕，才告诉你们的呀！
　　 梁四哥柔和地说道：好二姐，请你现在不要哭，也不要怕，害怕没有用，万一老娘感染了，我一边开车回去，一边打120，没等我到家，120车子可能就到了。这种病传染性极强，我又不能直接拖她去县医院！
　　 梁二姐说：现在我不能去东房，老娘马上醒来，看我不在身边，肯定又要骂我，我害怕她真有个玩意，我自己无所谓……
　　 接着，家住江南的梁三姐说话了：我在听着呢，这个老娘真是瞎扯，我十一点打电话给她的，一直在和她说，现在疫情这么重，一定要躲在家里。我家三代六口，现在已有四个感染了；老大哥一家全感染了，大哥现在可能睡觉了；七妹这两天感染睡在家，连话都不能说……不晓得外头这个样子嘛，老娘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到处跑，真是要人命！四弟说我们睡觉了，哪个睡得着呀！我现在心里急死了，到底怎么办啊？……
　　 梁二姐说：哪家没有感染的啊？我家除了我和你姐夫外，儿女三家，个个都发热了。这些情况，都告诉老娘的啊，现在她这个样子，有什法子呢？
　　 梁三姐劝道：二姐你不要害怕，如果是那样，是会有预兆的。不碍事，二姐不要怕，你要仗着胆，老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这时，江南的梁六弟，在群里着急地说：四哥啊，二姐与妈妈在一起吃晚饭了，现在即使到东房睡，也没有用了。如果孙大姐家的两个人，真的是新冠，那老母亲这次发高烧，那就麻烦大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知家里有没有退烧药？跟老娘都讲了，她非要跑，那又有啥法子呢？
　　 梁二姐说：我不去东房，我一去老娘又要喊我。我就是害怕，担心老娘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一次防疫针没打……我的眼泪，一直淌到现在了，她年纪太大了，……我打过三针疫苗了，我怕什么呀！
　　 梁三姐说：现在发热的人太多了，年轻体质好的，几天也就恢复了，老娘没打防疫针，她不晓得吗？二姐不要紧张，你要保重自己，早点睡吧！我们在看着手机，都没睡觉呢。
　　 梁二姐：为了老娘打疫苗，五弟上街到医院，不知跑了多少趟。她血压太高，一直没打成，自己不自觉，还要往外跑。哪个敢说老娘呀，一说她就往天上跳，你们不晓得这个老娘的脾气嘛！
　　 梁四哥补充说道：前天老娘还和我生了一场气。中午她炒菠菜鸡蛋，一点数都没有，加起尖来炒了一大碗。我只是说了一句，娘儿俩能吃多少啊？以后能少烧一点吗？老娘立刻翻脸，气着说：我九十几岁了，还烧把你们吃，假如我睡在床上，看你们怎么好？半天都没和我说话。这个老人家，年纪和脾气，都越来越大了。
　　 梁六弟：我看这次病毒，我们南方好像没有北方重，我家两个小孙子发热后，一个吃点药，一个还没吃，现在都没什么症状了。问题是老太没打针，如果真的感染了，就是到医院，恐怕也没床位。
　　 过了一会，梁二姐又说道：刚才听老娘讲，中午她到孙大兰家，东西一拿就回来了。哪晓得是什么情况呢？
　　 梁八弟在微信里，文字来了两句：为老娘的事，哥哥姐姐操心了。不好意思，我还在厂里上晚班，等下班再聊。
　　
　　 三
　　 将近晚八点，一直闷在家里专心读书的梁五哥，因肚子饿得实在不行，这才拿起手机。他边吃边听语音后，快速反应道：刚发现大家说了这么多，已逐条逐句听了一遍。我的想法是：
　　 第一，请二姐千万不要太紧张，老娘也许没有大问题。从老母亲讲的细节来看，孙大姐正常，她妈和她丈夫，是否真的阳了，现在还不清楚。孙大姐我很了解，她是个好人，又是个聪明人，如果她家里真有两个人阳了，那也不会让我们的老娘靠近她。是不是呢？现在晚上很冷，我想明天早上，请二姐戴好口罩，可到她家附近，稍离远一点喊她，看到底是啥情况。如何人家没有感染，那就万事大吉了。
　　 第二，请二姐现在就把衣服穿好，冲一碗热盐水，二姐自己和老娘，都要反复漱口几次，再在鼻腔里多滴些盐水，这个防治效果非常好。另外，上次我在家时，到老街买了好多甘草干姜，现在赶紧用开水冲泡，娘儿俩都抓紧喝一碗，这是中药界力推的，防治效果非常好。
　　 第三，四哥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更不要在夜里急于开车回来。你五弟媳下午在县医院值班时告诉我，现在县医院有一半医生都阳了，床位很紧张，不是危重症病人，实在真没办法。即使到了县医院，陪护的人很快也会被感染，因为现在医院是最危险的地方。万一老母亲感染有症状了，我想镇医院也能想到办法。请大家先宽心，二姐更不要太紧张。
　　 梁二姐说：五弟啊，来的时候，甘草干姜汤，我已经喝了两杯，老娘最听你的话，每天都要喝几碗。好的，那我现在就起来，用盐水漱口洗鼻腔。刚才我太紧张了，心里一直发慌，什么办法都想不起来。听了五弟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好多了。但明天我不能去问孙大兰，问人家阳了，多难为情啊！我不能问。
　　 梁四哥说：是的，二姐不要去问了。如果她家两个人真的阳了，问了也没用。这个不好问，让人家很是难为情。
　　 梁五哥：四哥的说法，不是没道理，问题是我们不在老娘身边，二姐胆子又这么小，说到现在，好像一直都在哭哭啼啼的，没搞清真实情况，才这样害怕的。明天不问，又要怕一天，后天不问，还要怕两天，二姐怎能吃得消呢？
　　 梁二姐嗓门突然高了起来：我现在不怕了，我现在不碍事了，问人家不好，我不好意思，老娘也不把我去问。刚才，我和老娘都漱过盐水了，一个人又喝了一碗汤，现在我没问题了，快九点了，大家都休息吧。
　　
　　 四
　　 梁五哥是个很顶真的人，二姐讲了两次，不好意思去问孙大姐，不能太强求，但不搞清实情，还是个心事儿。
　　 于是，他在群里留下文字：明天由我想办法搞清情况。同时，我们要认真想一想，老娘为啥老是要到邻居家去拉呱？
　　 子夜一点多，梁五哥仍没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索性开了灯，穿上棉袄，坐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八弟刚发来了私信：五哥睡了吧？我刚下夜班。我想起一个人，孙大姐的小弟，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关系不错。我已经微信他了，他一定能弄清情况，还不会产生误解，请五哥放心！
　　 梁五哥看后，心中一喜。回复道：这样子就好了，请及时告知具体情况。八弟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自己。
　　 梁五哥还在反思，他想起十年前老爷子去世后，一开始老母亲也同意到各子女家养老，可仅仅走了一大圈，还没到一年时间，老娘就一定要住老家，还必须每天有子女在身旁着陪。当时梁五哥快要退职，一口答应支持老娘的要求。
　　 当将老母亲的想法，告知兄弟姐妹时，那时大家都不理解，城里各家条件这么好，为啥要住乡下呢？
　　 老母亲的心性特点，梁五哥看得最清楚。他是这样解释的，老母亲故土难离，喜欢做事，每天都想在家前屋后摸摸瓜菜，还想在土灶上烧饭吃；老母亲在家做了一辈子主，在儿女家说话，谁能听她的？老母亲喜欢与人聊天，只有在乡下才有她的谈资与伙伴……
　　 这十年，梁五哥退职退休了，他放弃了太多挣钱和朋友娱乐的机会，连自己的小孙子，也没能照看几天。他和二姐陪伴老母亲的时间最长，后来四哥又能正常回来陪伴，这才稍有些轻松，他想好好学习哥姐的孝心孝行，他要好好地报答辛劳一生的老母亲……
　　
　　 五
　　 次日早餐前，梁五哥先向老母亲电话请安一番，随即又在“手足情深”群里，给大家文字通报：刚才我与老娘通了十分钟电话，老人家夜里情况很好！
　　 几分钟后，群里来了八弟的语音：哈哈哈！报告哥哥姐姐们，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孙大姐家，没有人得新冠，也没有人感冒。昨天中午，为了防感染，孙大姐夫陪他岳母，多喝了二两酒，所以没到十二点就睡下了。
　　 梁五哥回复道：太好了！这下子大家都放心啦！八弟真有办法，帮了我个大忙。谢谢！
　　 接着，五哥又在群里写道：这个平安夜，我是一夜难眠，对老母亲为啥老要往外跑，我想了好多。我初步考虑了以下几点想法，期待兄弟姐妹们看后能多加指正：
　　 第一，二姐、四哥和我三人，因为要正常轮流陪伴老母亲，所以要格外小心，继续保持不阳。我们要做好自己与老娘双重健康的第一责任人，确保能够陪着老娘安全地欢度春节！
　　 第二，当下正处非常时期，老娘还要往外跑，这肯定是要妥善劝阻的；但同时也说明了我们的老母亲，精神特别好，我们要为这么多年来，大家能尽心行孝，而有成就感，而感到高兴。
　　 第三，我一直在反思，在过去陪伴老母亲的岁月里，虽然我的身体在老母亲的身旁，但还不够尽心，更多的是在忙于自己的读书爱好，没能想出有兴趣的话题，与老母亲谈天说地，这应该是老母亲常要往外跑的主要原因。今后我再陪老母亲时，一定做到克己复礼，一定带着足够的孝心，多听老母亲讲过去的故事，多寻找老母亲开心的话题。
　　 第四，至少在疫情结束前，建议江南的老大哥、三姐、六弟和七妹，请四位今后能增加次数，多与老娘通话或视频。如有必要，可排一个通话值日表，做到每天都有一两个人，与老娘说一会儿话，这样老人家可能就无须再往外跑了。
　　 第五，老母亲一生勤劳惯了，最喜欢做事，一刻闲不住。对此，我们应多加鼓劲，多加勉励，让老人家感到，自己虽年事已高，但还有价值，还有不小的存在感。在此同时，我要向姐姐好好学习，每天烧饭时，都要与老娘忙在一起，这是老母亲最开心的，以前我有这个体会，但没能坚持，今后要全心全意。
　　 第六，各家每个人感染防治情况，老母亲也很惦记，我们彼此也十分关心，请各位及时互通信息，让大家都能放心！
　　
　　 六
　　 梁二姐第一个语音回复：五弟的心最细，想的真周到，我陪老娘，请你们放心，我一直围着老娘，不可能再让她往外跑了。
　　 梁七妹说：常陪老妈妈的二姐、四哥、五哥，你们辛苦了！非常感谢、非常感恩你们。前两天，我喉咙痛，如咽刀片，现在能说两句了。以后我保证按照五哥的要求，争取天天与老娘视频通话。
　　 梁三姐语音说：五弟的想法很好，七妹都表态了，我没意见，也一定能做到。我家里几个人还在咳嗽，但比前几天好多了，请大家放心！
　　 梁四哥反馈的是文字：五弟高见，全有道理！以后我回去，一是少钓鱼、不钓鱼，一是多陪老娘聊聊天，多与老娘做做事。
　　 梁六弟的语音很搞笑：我们家里，他们六个人都快要好了，只有我这个老黄牛，还一直没有阳。我一早就在门市上忙开了，今天吃早餐的人还挺多。老母亲没问题，这下我也放心了，请大家多保重！
　　 梁八弟说：我是老巴子，从小到大，父母哥姐一直都惯着我，很惭愧。我离家虽然不远，但我照应老母亲的最少。今后我要听哥哥姐姐的话，一定会把缺憾补回来的。
　　 家住省会的梁老大哥，总喜欢作最后总结：昨晚我还有点发烧，没敢看手机。今早仔细看了、听了弟妹们的发言，我这才知道，我们可爱的老母，在这个所谓的平安夜里，真是让人今夜难眠啊！好在有惊无险！尤其是看了五弟的几点想法，为兄我深受感动，你们常在家的弟妹，孝敬老母已经做得很好了，还要如此精进，我们远在外地的几个，就更要反思努力了，要多打电话给老母亲，让老人家每天都快乐，活到上百岁……
　　 我也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估计再有两天，我们全家人，就可全面进入阳康阶段了，请放心，多保重！
　　
　　 （原创首发，壬寅年腊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