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母亲的擀面杖(散文)
家里有根擀面杖,就像母亲的好搭档,一直陪伴她在锅台边转战了几十年。
从我记事起,我家就一直使用这根擀面杖,两尺来长,摸起来不甚光滑,岁月在它身上也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包浆,完全看不出来它是什么材质做的,更看不出它原来的底色是什么样的。但母亲用它擀出筋道爽口的各种面食,滋养了我们全家的肠胃,擀面杖也见证了我们的成长过程。
母亲虽然廋小,但做事麻利,也很有力气。她中午下地回来,顾不上休息,匆匆把手一洗就开始钻进厨房忙活。先取开炉火盖子烧水,母亲紧接着舀两碗面粉,开始和面。和面时她把面盆放在案板上,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倒水,另一只手不停搅拌,使劲揉搓,散乱的面絮很快凝聚成白生生的面团。然后她把面团放在案板上,盖上湿布。母亲说饧好的面吃起来筋道有味,清香绵长。看来擀面,既是一种力气活,也需要一定的技巧。
待母亲择菜淘菜切好菜后,面也饧好了。母亲笑着拍拍光滑的面团,稍微按压,然后从刀架上取下擀面杖,就像天女散花一样,洒上面醭,用面团卷起擀面杖。很快厨房里就开始响起“咣咣咣”的擀面声,就像演奏一支美妙的轻音乐。母亲擀面很有节奏感,双手压住擀面杖的两端往前推两三下,然后趁面团还在愣神,猛地一下拉回去,再卷住擀面杖继续向前推,动作干脆利落,优美和谐,就像在表演一个精彩的魔术,不大一会儿,面团变成了薄薄的面皮,白花花铺满了整个案板。
接下来母亲用擀面杖裹住面皮,拿起菜刀从中间切开,菜刀随着擀面杖的滚动飞快地跳动着。很快宽窄厚薄均匀的面条便奇迹般地出现在案板上,通常在这时候,母亲才会长吁一口气,用一只手敲打敲打后背,稍微休息,让紧绷的神经放松。小时候逢年过节,亲戚们来往频繁,有时一顿饭母亲要擀好几大张面,一天下来,母亲累得腰酸背痛,但她却不厌其烦,乐在其中。她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只要吃好喝好,高高兴兴,再累也值得。
家里人大多喜欢吃捞面条和兑碗面,我最爱吃兑碗面。提前把辣椒、葱、蒜用热油炒一下,放到碗里,再加上点葱花、香菜、盐、酱油,醋,用热汤泼一下,香气扑鼻,全身每个细胞似乎都被激活,让人食欲大开。捞出面条盛到碗里,那香味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厨房。夹上一根面条放在嘴里,爽滑筋道的面条嚼起来齿颊生香,尤其在寒冷的冬季,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兑碗面,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全身变得暖和,在我看来,寒冬里一碗热气腾腾的兑碗面真是人间至味啊。
除了擀面条,母亲有空还会做葱油饼、菜盒子给我们吃。我比较馋,爱吃葱油饼。母亲先用热水和面,醒面的同时切一些葱花备用,然后用擀面杖把面团放在案板上推开呈圆饼状,淋上金黄的菜籽油,再撒上葱花、芝麻等,然后把面饼卷起来再摊开。等鏊子预热后抹一层油,放进面饼,不一会儿,整个厨房就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我眼巴巴地瞅着,口水不知流了多少,好不容易看到母亲用锅铲把它铲出来,放到案板上,我和妹妹迫不及待用手去抓,全然不顾被它烫着的风险。“你们呀!”母亲爱怜地打一下我们伸出的手,转身用刀把葱油饼切成四块,取两块分别搁在两个碟子里递给我们。“慢慢吃,别烫着了!”我和妹妹拿到油饼后便狼吞虎咽展开了吃饼比赛,吃着手里的看着案板上的,生怕自己吃少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的确是儿时难得的幸福时光。
这根擀面杖还是我小时候犯错后母亲进行惩戒的“家法”。小时候我很顽皮,经常在学校与其他同学产生一些矛盾纠纷,他们回去后给家长告状,家长便会气冲冲带着孩子到我家兴师问罪,母亲通常是赔礼道歉,好说歹说直到人家满意为止。他们走后,母亲转过身来把大门一上,二话不说拉着我走进厨房,拿出擀面杖就朝屁股上打,边打边说:“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整天没事找事儿。今天我得好好收拾你,看你到底能不能改?”幼小的我吊在母亲的手上转着圈打秋千,嘴里忙不迭求饶。擀面杖打到身上到底有多疼,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被擀面杖教训的情景,母亲气愤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虽时隔多年仍历历在目。
擀面杖两端圆嘟嘟的,可以用来捣蒜泥用。有一次母亲让我捣辣椒来调饭,她把切好的辣椒和大蒜放在蒜臼里,让我拿到院中去捣碎,我拿起擀面杖就出去了。不料捣着捣着,好奇心作祟,我想看看辣椒捣碎了没有,没想到一不小心将辣椒汁直接捣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痛。当时班里很多人出眼角,眼睛又红又肿,非常难受。 我想我可能也是这样,于是就大喊起来:“快来人呀,我要出眼角啦!”母亲闻声跑到我跟前一看,“你那是把辣椒水迸到眼里了,用清水洗洗就没事了,可不是出什么眼角。”唉!这件事儿还一度成了大家的笑柄。
那年上初三,有一天中午放学回来,发现母亲不在家。我打开门,心想中午吃什么饭好呢?一家人都爱吃面,干脆我来做一次手擀面吧。说干就干,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开始和面。先搲了两瓢面粉,放到面盆里,加入少量的水,拌成面絮状,然后用手掌和手指反复挤压面絮,使之不断粘合形成面团。记得之前母亲告诉过我:和面成功不成功要看能不能做到面净手净盆净,就是说到最后除了盆子里的面团,盆里和手指上都不能沾有面粉。尽管手指和手腕有些酸麻,我最终还是把面团和好了。但这只是擀面的第一步,不过我对接下来的活还是充满了信心。
开始擀面了,把面团放在案板上,深吸一口气拿起擀面杖,像母亲那样开始推起来。因我的年纪不大力气小,面团和的有点儿软,擀起来虽然省力,但在快要擀开的时候,不是这里出现一个窟窿,就是那里粘掉一层皮。费尽心思,手忙脚乱,也没有擀得平整光滑。后来我把面叠在一起,用刀切的时候又粘到了一起,怎么办呢?我灵机一动。先把擀面杖吊在绳子上,然后又把切好的面条分开一根根的挂在擀面杖上,这样它就不容易粘住了。能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当时的我沾沾自喜,很佩服自己这股子聪明劲。
等母亲干活回来把面条下到锅里,由于面太软最后竟然成了一锅糊涂汤。我不得不承认,擀面看似容易做起来难,我的功夫不到家,还没有学到母亲擀面的真谛啊!
曾经有一段时间,吃手工面之风突然火了起来,很多人满大街找手工面吃,并以能吃到正宗的手工面为荣。我心里感到比较诧异,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只要我回家告诉母亲我想吃面,厨房里的擀面杖转眼之间就会咣咣咣响起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手工面很快就可以送到嘴边。如今我才明白,他们不只是在吃手工面,而是在追寻母爱的味道吧!而我,却何其幸运。
母亲一生操劳,擀面杖在手里挥舞了一辈子。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次回家要向母亲请教一下手擀面的具体做法,取真经,悟精髓,让母亲的擀面杖在我的手里真正舞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