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黑驴与黑马(小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许多事,没有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其中甘苦的。自当管家后,老赵对这句话才有了切身感受。比如黑驴前几天说它“想给东家养个骡子”这事,就让他着实熬了几个不眠之夜,但挖空心思想的这招,还不知道能不能过东家这关。
老赵一边帮东家扑打身上的尘土,一边很随意地说:“东家您也辛劳操持大半辈子了,有些事,也可以让少东家出面去跑跑了!”
“让他去跑!能放心?”
“这也看什么事哩。大事、要事、场面上的事,当然得东家您亲自出面,但有些事不妨让少东家去跑跑。少东家迟早要执掌家事,跑一跑,其一可让他磨砺磨砺,长些见识,使您老将来能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他,其二您老风霜雪雨打拼这么多年,也该减少些应酬,享享清福了。”老赵的言语中,既有对东家家业兴旺的牵挂,更有对东家的入微体贴。
东家很欣慰选老赵接替了老管家的担子。“有道理!这样吧,今后有什么事,你先提醒我一下,是该让他多去外面跑跑,吹吹风,见见世面了。”
“我还是先给他瞅匹好马,让他先练就东家这身能骑善跑的本事吧。”老赵一下子就把话题切换到了黑驴“想给东家养个骡子”这一主题上。
“对的,不能让他像我这样,风不吹、雨不淋的,出门就坐车,尽享舒坦。”
“东家这年岁了,出门坐车很正常,也算不上享什么舒坦。少东家正当年,可以让他多经历些磨砺。我这就留意着,有好马良驹就给少东家买回来,平日里他就可以骑出去多练练,不能荒疏了这骑马的本领。”
一切都顺理成章。几天后,一匹通身黝黑的马儿就牵进了东家的院子。也许是看惯了黑驴的缘故,东家看见那一身油光油亮的黑毛就赞不绝口:“好马!一看就知道是匹好马,只可惜老夫不中用了,不敢骑着它去疯了。”
“买回来了,就是咱家的了,东家喜欢,那就让它和黑驴一起给您老拉车吧,后面有如意的,再给少东家买一匹就是了。”老赵看准了东家的心事,一句话就把事办得妥妥的。
东家连连夸老赵“会办事”,并再三叮嘱,一定给少东家再选一匹好马。
少东家当然不会在意给他选什么样的马,他在意的是管家老赵能从他老爹手上“诓”出多少银子来。
老东家都满意了,还能让少东家不乐意?没费什么口舌,老赵就从老东家那里讨到了少东家想要的银子。少东家揣着老赵给他“诓”来的银子,满心欢喜地买他自己想买的马去了。
自有了这黑马,东家似乎更喜欢外出了,一有空闲,他就让黑驴黑马拉着他到当年遛白马的那片草地,然后跨上黑马,在草地上遛两圈,虽然已没有当年纵马驰骋时的那种豪情,但也找回了近年来少有的几分惬意。
东家不外出时,黑驴黑马就待在当年白马和红妹住过的马棚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扯东聊西,没什么正经活干。
黑马比黑驴高出半个头,再加上那一身油黑油黑的毛发,让黑驴很满意、很欢喜,所以黑驴最期望地就是每天能待在马棚,就算是扯东聊西,它也很乐意跟黑马聊。
黑马似乎有些内向,不怎么会聊天,往往没聊上几句,就把话题堵死了。
这让黑驴很尴尬,但也无可奈何。老赵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靠自己了。它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时间久了,彼此熟悉了,也许就会好些。
东家新买了匹黑马,和黑驴一起专门给东家拉车,还理所当然地一同住进了白马和红妹此前住的马棚。这现实让二驴、长耳驴和短尾驴哥仨很难接受。
二驴首先发起了牢骚:“我几个比它黑驴先到东家这里,怎么说也算是老伙计吧?可它黑驴,来东家家里时间不长,搞了个什么‘刷脸打卡’和‘绩效考评’,收买了老赵,挤走了白马红妹,还把我几个关在这驴棚里整天难见天日。如今,又弄个黑马回来天天陪着,它逍遥快活,却全不管我们死活。这日子,没法过了,逼急了,我二驴就跟它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短尾驴连忙阻止二驴:“你小声点,还怕小赵听不见?那都是一条线上的,你不怕,我们还怕哩。”
长耳驴不温不火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我不会跟着你去拼命。不过我倒听说,那黑马似乎跟黑驴不怎么来‘电’,在一起这么久了,总也擦不出火花。”
“什么意思?”二驴连忙凑过来问。
“你都准备‘鱼死网破’了,什么意思跟你也没关系。”长耳驴故意再激一下二驴。
二驴一下子急了:“我那说的都是气话。你倒是先说说怎么个‘擦不出火花’?”
“说说,说说!我也想听听。”短尾驴也凑过来。
“真想听?”
“真想听!”
“那可说好了哈,这事咱们哪里说哪里丢,千万不能外传!”长耳驴清楚,凡是想外传的事,在说之前,一定要再三叮嘱不能外传。放心,不出三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你们都看到的噻,黑马刚来时,每月‘绩效考评’都排在黑驴之后,你我之前;可近两个月,不是也和当年的白马红妹一样,开始滑到咱们之后了吗?”长耳驴故意卖个关子。
“这不很正常吗!咱们平时也没少孝敬他小赵,他总不能老把咱们排在后面吆鸭子吧?”
“你孝敬那点,还抵不上黑驴一个眼神。小赵的饭碗都是黑驴给他弄的,他敢在黑驴面前尥蹶子?所以黑马在‘绩效考评’时排在哪,都是黑驴的主意。”
“这是为啥哩?黑驴不一直拿黑马当‘相好’吗,怎么会故意把它往后排呢?”
“黑驴是一直拿黑马当‘相好’,可黑马它不识趣呀,没给黑驴面子,也没让黑驴‘擦’出点火花。这让黑驴情何以堪,那还不弄点明堂扫扫它的面子?”
“你这都是瞎猜。看人家黑驴黑马,整天出双入对,又都是东家身边的,谁看了不眼热?怎么会像你想的那样闹别扭呢!”二驴不以为然地说怼了长耳驴几句。
“我瞎猜?我这可是有根有据的哈。那天小赵为‘绩效考评’排名的事儿犯愁,自个在那嘀咕,正好让我听见的。”
“嘀咕啥,你跟我们摆摆噻!”
“黑马不识趣,让黑驴有一种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但又无处宣泄,这就让小赵在‘绩效考评’排名时把黑马往后压一压;但老赵那边也传来了东家很喜欢黑马的信息,这就使小赵没了主意,不知该听谁的,犯愁了呗。”
“这有啥好犯愁的,按东家的意思办呗。”
“小赵虽说吃的是东家的饭,可这碗却是黑驴给他弄的,两边都不能得罪,能不犯愁吗?”
“也是哈。这小子,平日里想着法儿整我们几个,没想到他也有犯难的时候,活该遭报应!”短尾驴幸灾乐祸。
“这说明,平时黑驴和黑马看似出双入对,实则貌合神离,且东家似乎更喜欢黑马。你们说,这是不是咱们的机会来了?”长耳驴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把最关键的这句话抛出来。
“什么机会?我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
“你要能感觉到,还会被关在这整天难见天日的鬼地方?”长耳驴不失时机地把二驴洗涮了一番。
“你比我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二驴反唇相讥。
“你两个半斤八两,就别狗咬狗了,还是说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吧!”短尾驴以一种局外人的清醒,一语中的点出眼下最迫切、最现实的问题。
“这也不难。黑驴那咱们是没机会了,但黑马势单力薄,正用得上咱们,况且东家也很喜欢黑马,咱们何不助它一臂之力,拉黑驴下来,拥黑马上去,既成就黑马,也解放了咱们自己。”
“对,这主意好,就这么干。”二驴和短尾驴异口同声表示赞同。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改日我找机会跟黑马聊聊。”二驴几个都认为找到了破解当下这困局的妙招。
不出所料,没出三天,黑驴就全知道了二驴几个那天嘀咕的事。这也正是长耳驴想要的结果,它就是想让黑驴知道:二驴已经被你逼得想拼命了,我长耳驴虽不想拼命,但你不给我活路,那我就只能拉伙拥黑马另立山头,自己给自己找条活路了。
黑驴有些后悔,它后悔不该为了讨好老赵而急功近利的把二驴几个全都逼到了墙角;它后悔不该把“想给东家养个骡子”的想法这么快就付诸行动,到头来没吃到腥不说,反惹了一身骚;它后悔对黑马没全面考察准确,就让它和自己一起来给东家拉车,把原本想的“天天相厮守”弄成了今天的“两相不往来”。
黑驴决定先会会长耳驴。
当然,长耳驴这几天也没闲着,它见缝插针地去见了黑马。原以为黑马会很感激它几个愿与自己合伙把黑驴拉下山头,可万万没想到黑马竟回了它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把长耳驴整得半天没回过神。这会,黑驴要会会它,它反倒很镇定了,“我已经赤脚了,还怕它穿鞋的?”
在老赵安排下,会面很快达成。见到长耳驴,黑驴开口一句“长耳兄弟,辛苦你了”,一下子就把长耳驴整懵了,事前准备的跟黑驴大干一架的那些词语,全没排上用场,弄得它竟违心地连连说“不辛苦!不辛苦!”
“你也知道,这两年,我和老赵苦心经营,现在总算能在东家面前说上几句话了。正因如此,才没顾得上照顾你和二驴、短尾兄弟。咱们都是驴系家族的,我怎会把你几兄弟搞忘了呢?所以我和老赵合计了一下,想给你几兄弟重谋个差事。”黑驴三言两语,既谈亲情,又画大饼,想一下子把长耳驴拉回到自己身边。
长耳驴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长耳驴了,关在驴棚里学了两年,多少还是有些长进的,所以它硬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摆出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说:“其实你大哥想多了,我们几个这两年也挺好的,有活就干活,没活就学习,到点就吃,天黑就睡,倒没你大哥活的那么累!”
黑驴听出这是话中有话,但也不好发作,耐着性子听长耳驴继续说。
“我和二驴、短尾兄弟,这些年也只是拉拉车,拉磨、拉人这些活,我们没干过,也干不了,所以你想给我们‘重谋个差事’什么的,也不太重要,有口吃的,能活就行。”在东家家里待了这么多年,它太清楚了,适合驴子干的活除了跟“拉”有关外,还能有什么‘差事’?这不明摆着糊弄我几个吗?长耳驴的语气中明显带有几分不爽。
黑驴不想解释,盯着长耳驴很认真地说:“长耳兄弟,我想让你们几个和老赵的儿子一起来管这‘刷脸打卡’和‘绩效考评’的事,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对耳朵一向很自信的长耳驴,这次也不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刷脸打卡’和‘绩效考评’,说白了也就监督考评我哥仨和替黑驴拉磨的那头黄牛,现在要让我们哥仨也不干活了,连同小赵,四个一起去监督考评一头黄牛,这可能吗?这传出去不让别个笑掉大牙?
黑驴早就预料到长耳驴会是这个表情,所以并不奇怪,只是淡定地问了一句:“想不想干?想干,就给个明话。”
“想!当然想,我代表它们两个表态。”长耳驴毫不犹豫地当即表态。此刻,它早忘了“拥黑马另立山头,自己给自己找条活路”的想法。
黑驴笑了,“这就对了,怎么说咱们也是一个族系的吗,胳膊肘怎么也不能往外撇噻!”
说服了长耳驴几个,黑驴就找来老赵,要他先去集市上买三头牛回来,把二驴几个全都替换下来,跟着小赵一起干‘刷脸打卡’和‘绩效考评’的活。
这是怎么回事,新买三头牛回来,把正在干活的三头驴替换下来,再让替换下来的这三头驴去监督考评接替它们干活的那三头牛?老赵彻底蒙了。
“你先去东家那禀报一下,就说那三头驴都已年老体弱,干不动重活了;那头拉磨的黄牛还不错,吃的是秸秆,干的却是驴活,从不讲条件、提要求、说怪话、发牢骚,准备再买三头牛把那三头驴替换下来,让几头老驴跟你家小儿去干‘刷脸打卡’和‘绩效考评’的活就行了。”
老赵还是有些不解,紧跟着问:“‘刷脸打卡’和‘绩效考评’原来就只需我那小儿一个人干,现在一下子再增加三个,东家会同意吧?”
“你呀!永远都开不了窍。”黑驴一脸的不屑,“东家家里不是还养着那么多鸡鸭鹅、猪狗猫吗?咱们把它们全部纳入‘刷脸打卡’和‘绩效考评’范畴,每月下多少蛋、长多少肉、捕了多少老鼠、识别出了多少想混进来的陌生人,等等,都按二驴几个那样,全部记录在案,月底统一‘亮晒’,这样工作量不就变大了吗?不就需要增加人手去干了吗?这鸡鸭鹅、猪狗猫‘绩效考评’排名最后的,还可采取‘末位淘汰’制,直接送到厨房师傅那里,杀一儆百。”
“可它们的活,都不一样,该怎么去量化考评哩?”老赵一脸无奈。
“这多简单的事,按不同工种的产值,统一换算成分值,不就可以量化了吗!”
停了一会,黑驴继续说:“咱们还可以把‘刷脸打卡’和‘绩效考评’‘工作亮晒’升级一下,搞一个‘数据档案’,把它们的出产地、年龄及经历等,统一换算成数据,给它们每个建一个‘数据档案’,把每月‘绩效考评’的成绩换算成分值填入‘数据档案’中;这样,同批次进来的,谁优谁劣,查一下‘数据档案’就一目了然,然后再以此为凭,奖优罚劣,择优善用。你想想,真这样,那些有真本事的不就都来投奔东家了吗?东家还愁选不到灵猫义犬、好马良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