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情】开往春天的列车(散文)
睡不着觉,有心事。抽烟,一支接一支,把客厅整得云雾缭绕,初三就给人视频聊天,关于去哪座城市,干日工还是包工。工友的意思,日工利索,一个月扣除雨天,其余的按四百五计算,或者是四百二。包工头给得日工价不一样,越往南方走,日工价越便宜。为什么?南蛮子,也就是南方人能吃苦,工价差不多就行。这帮家伙在北方做活,几年几年不回家过年是常态。老刘的意思,不管日工,包工。钱准成即可,怕就怕,拖欠工资的主儿。去年,在大连某工地盖楼,高层楼,事先讲得不错,完工就结账,等完活,包工头推三阻四,说年底打每个工人卡里。盼星星盼月亮,明天过年,腊月二十九,对方音信全无,好像人间蒸发。老刘急躁了,换谁谁不恼火?承诺呢?非但没兑现,连句话也没有。国家重视农民工工资的发放,也有劳动法保护民工们,实际操作起来一波三折。老刘把电话打给木匠头,老唐说,会给的。这两天。大过年的,又不能去工头家闹。等了三天,无果。老刘联系一块干活的十几个木匠,过了十五,去干活的地儿要,不行就起诉包工头,法庭见。也不是小数目,三万呢!老刘这帮木匠,那是把命别裤带上挣血汗钱啊!再说亏欠民工工资,本来缺理。打官司,耗时间,精力,金钱。哪个想这样?养家糊口的,指着工钱买米买面下锅,你说,民工的春天在何处?
老刘是正月十六和几个工友,坐高铁到大连站的。工地没开工,包工头没在庄河老家,在他情人家过年。他情人在山东,老刘他们也不知包工头的情人确切地址,怎么办?坐一趟高铁,54元,来回108。为省钱,老刘和工友在快餐厅,买了一些馒头,一包咸菜,几瓶矿泉水,工地的工棚虽然冷,临时借住一下还可以,好在,看场地的郝大哥,心眼好,让出几个电褥子,破行李卷,凑合过夜。
请律师,写诉讼,法院给与受理,不接受不中,老刘一群民工,在市委门口站了很久,引起有关人员重视。怕影响不好,将他们让到办公室,问个清楚。法院那边受理,包工头不得不连夜开车赶回。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说工钱十天内到各人账户。
老刘在大连折腾一周,才坐高铁回来,人瘦了一圈,脸黢黑黢黑,熬得,工资有了着落。一家人松一口气,费尽千辛万苦,工资的事落地。
走,不走?一走便是一年,年年在别的城市飘着。不走,租个摊位卖水果蔬菜?不是没想过,考察市场发现,小区周围光大中小型超市就八个,客流量被瓜分所剩无几,即使摆了摊,卖水果蔬菜,有顾客吗?有多少?自然是一目了然,后来者居上,不现实。咱语不出众,貌不突出,就腰间盘突出,做生意这一行,够呛。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办作文辅导班,辅导中小学生作文。无奈,疫情影响,目前很难付诸行动。网上授课?也咂磨过。但这是我的计划,老刘木匠手艺,大工匠,窝在家里不划算。岁数也不老,五十拐个弯而已,人家六七十岁的大爷,还闲不住,看大门发挥余热呢。
老刘还是小刘那会儿,有时正月初六,就扛着铺盖出去打工,镇里有两家养客车,早晨一趟,下午一趟。小刘年轻嘛,不想走。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多滋润?每天还有小酒,小菜伺候着,下黑有人暖被窝。花也好,月也圆。他不肯走,我不希望他走。就烙烧饼似的,在炕上烙,翻来覆去烙。烙了里边,烙外边。脑壳想得要爆了,咬咬牙,走!几亩地,种玉米,高粱,大豆,也捯饬不了几个籽儿。木匠活,那阵日工200呢,至少180。去骨到皮,净剩,无投资,风险是有。搁家也不可能一帆风水,该井里死,河流淹不死。走,头一晚,将人啃咂个要命,恨不得绑在他包里,带到工地。叮嘱,不许多看别人一眼,不能和男的眉来眼去。我不是西施,也不是貂蝉,别大惊小怪的,也就他稀罕。月牙偏西,他才睡,打呼噜。说梦话,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以前很烦他这样,那宿,磨牙打呼噜怎么听着就舒坦起来,心里很温暖。
一大早,磨磨唧唧穿好衣服,吃了一碗手擀面,执意不吃鸡蛋,说,鸡蛋不吉利,是滚蛋的意思。面吸溜吸溜吃了,抹抹嘴,看我一眼又一眼,生吞下去样的,我说,我脸上身上有粑粑?他说,有花,一朵花,一朵莲花。我知道,他喜欢莲花,清新高雅,超凡脱俗。我背上行李,送他。他一把夺过来,扛在自己肩上,走在霞光里,喜鹊立在枝头唱,也不嫌累。车没来,几个民工一字排开,戳在日光底,也是各自的女人相送。说着悄悄话,小刘说,回吧?不用陪我。我不走,替他整理整理凌乱的发,衣襟。交代了一句,到了,吱一声。工地伙食差,别舍不得花钱。该吃吃,该喝喝。家里,有我呢。
车来了,他上了车,我杵在原地,好半天缓过神,他走了,一走就是一年,接下来的日子,我必须自己扛。这一扛,就扛到现在。将小刘扛成大刘,再把大刘扛成老刘。从乡村扛到城市,从客车扛到高铁。中间的风雨雷电,唯有我懂,老刘懂。
在城市十年,老刘每次出征南北东西工地,住宅区到高铁,也就二十分钟。坐102公交车几站路就到,我觉得我不亲自送他,缺点什么?两个人,我推着拉杆箱,他背着挎包。一前一后,步行去高铁站。路上,说说话,交流交流感情。叮咛一番,老夫老妻了,该有的仪式必不可少,比如:相送,不仅是彼此情愫的一种表达,也是对婚姻的巩固。世界上,哪有固若金汤的爱情和婚姻。有的是围城男女,互相包容,忍耐和尊重信任。
我第一回坐高铁,是19年,五月份,母亲到大连医科大学附属二院做左眼眶血管瘤切除手术,母亲也是初次坐高铁。母女俩牵着手,小心翼翼上了高铁列车,网上凭身份证购票,找到座位,坐好。列车上的一切,那么新奇,母亲说,像坐在家里的椅子上,一点不晃荡。稳当当的,不晕车。还凉快,有空调。列车员服务态度也可圈可点,母亲盯着车窗外,向后倒退的树木,原野,惊喜的说,看,那些玉米地,稻田,还有河,一条一条的河,在高铁列车上欣赏泊在地处的河,像一面面明镜。母亲以往坐客车和轿车,就晕,吐得一塌糊涂。坐高铁前,我也担心,唯恐她晕车,没料到,母亲坐高铁不晕车,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父亲母亲是一个家最好的风水,是儿女最坚实的大后方,是我们的故乡,是守住村庄的人。母亲好,我就好。坐在高铁列车内,百感交集。喜忧参半,当时,无法预料手术的成功几率。紧张,焦虑,令我寝食难安。高铁第一站,就给我和母亲一个定心丸吃,好兆头。果然,手术十分顺利。住院六天,出院。毫无悬念,坐高铁返回。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高铁成了我们出行理想的交通工具。方便实惠,快稳准。最主要的是母亲坐高铁不晕车,晕车遭罪,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另外,环境也好,不嘈杂,干净。
今天是正月初五,老刘与工友约定好了,过了元宵节,就奔赴安徽巢湖。外甥打灯笼——照舅,我推拉杆箱,他背挎包,走着看着,去高铁站,送他南征北讨。为生计,谁不是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