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在东北，姥姥和姥爷在家门口开了一个“饺子就酒小馆”。
　　 饭馆不大，只有五六个长条大桌子。姥姥说，也没打算挣啥钱，就是纯属娱乐。开饭馆的钱是大舅孝敬姥姥和姥爷的。大舅上学不行，但肯吃苦，初中刚一毕业，就和几个社会青年去了佳木斯做皮货生意，歪打正着，还真出师顺利，挣了一大笔钱。后来大舅又用这笔钱开了一个皮货批发店，生意越做越大。两年后，成了不大不小的老板。
　　 有钱了，他就问姥姥：“老妈呀，你看你需要你儿子为你做点啥？”
　　 姥姥寻思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也闲不住，我就包饺子这一爱好。你干脆就给我出资，给我和你爸开个饺子馆吧。”大舅痛快地答应了。
　　 姥姥饺子包得既快又好，调馅有一套。姥爷好酒，平时喜欢喝两口。他喝酒从不喜欢吃菜，有饺子就好。姥姥做的饺子也和他胃口。姥姥说：“饭馆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饺子就酒小馆’吧。”
　　 大舅听了姥姥的话，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正好姥姥家前院风铃嫂子家的房子要出租，还在道边，适合做买卖。大舅就给盘了下来，找人修了门面，里面改了厨房，粉刷一遍，摆了几个大长条桌子和凳子。大舅开车拉着姥姥和姥爷去了集上，采购回来优质猪肉和一些做馅的蔬菜。姥姥说：“咱们开饭馆就是图开心，咱们开心也要让来吃饭的人开心。首先一条呀，咱们一定要保证肉的安全质量。咱家平时包饺子我都买梅花肉，梅花肉肉质细嫩不发死，还没多少肥肉，咱们饭馆就买这样肉。要想招揽顾客，咱们要诚信经营。什么猪脖子肉、大肥肉、变质肉，坚决不能用！”姥爷像听领导训话一样，连声“嗯嗯”答应着。
　　 姥姥是个急性子，连夜就把一些做馅的梅花肉剁好，那时候也没想要买绞肉机，都是纯手工制作。
　　 开张第一天，也正好是母亲卫校刚毕业。姥姥就让母亲暂时先不要找工作来饭馆帮忙，每天帮姥姥包饺子，端盘子端碗，给客人上饺子。
　　 姥姥包饺子馅大肉多，实惠，刚开张没几天，来饭馆吃饭的人就爆满。左邻右舍懒得做饭的，都来饺子馆吃姥姥包的饺子。好酒人都好客，姥爷好酒，结交了好多酒友。自从姥爷和姥姥开了这个饭馆，也方便了那些姥爷的酒友。隔三差五，他们都会来酒馆聚聚。为此，饺子馆还添置了一些小菜，生意做的火了起来。饭馆每天人来人往的，显得狭小拥挤。
　　 有一天，大舅来饭馆吃饺子，看见来饭馆的客人一波接一波，饭馆里外都有人等候。就和姥姥商量，让姥姥扩大经营。大舅说：“火车站附近有几个饭店都不干了，你不如去那开个饺子馆。咱们这的人都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赶火车的、去外地的、来不及在家吃饭的，都会来饭店吃一口。吃饺子方便，还不用点菜。既不浪费时间，又省钱。咱家包的饺子口碑好，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两天后，大舅就给租了门店，找人大致进行了装修。一个礼拜后，姥姥的饺子就酒小馆就顺利地移到了火车站附近。
　　 扩大了经营，本来母亲是准备去医院上班的，这回更去不成了。但为了让姥姥开心，只能留下来帮姥姥和姥爷在饭店帮忙。
　　 果然如大舅所说，姥姥和姥爷饺子馆搬到这里不久，由于信誉好，饺子馅大好吃，生意越做越顺。火车站附近本来有几家饭店的，饺子馆也有两家。自从姥姥和姥爷来了之后，其他两个饺子馆的生意大不如从前了，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们常年的老顾客，也跑来姥姥的饺子馆吃饺子。一些上下车的旅客，听说姥姥的饺子就酒饺子馆的饺子好吃，也都专门来店里等候吃饺子。
　　
　　 二
　　 火车站附近有许多乞丐，他们除了乞讨外，饭点时专爱进入饭店，争抢顾客吃剩下的饭菜。
　　 在这些乞丐当中，有一个面黄肌瘦、矮小、衣衫不整，看着也就有十四五岁的男孩。每天饭口，他早早就会蹲在姥姥家的饺子馆一角，看见有人吃过饭离开，有吃剩的饺子，就会奋不顾身冲上前。他和别的乞丐不同，别的乞丐看见桌子上的饺子，会双手一起上，菜和饺子一起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填。他则不然，看见桌上的剩菜和饺子，会从兜里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快速把桌上的剩菜、饺子迅速地放进塑料袋里。然后，把桌子上别人咬了几口丢弃的半拉饺子放进嘴里，顾不得嚼，就吞进肚子里。把装满饺子和剩菜的塑料袋，细心地塞进怀里，跑出饭店。姥姥观察这个男孩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天管市场的老丁来店里吃饺子，姥姥问起那个男孩。老丁说，男孩叫小刚。他有一个瞎眼的母亲。她母亲怀他的时候，父亲下井时出了意外去世了，他的母亲一着急，急火攻心哭瞎了眼睛。矿井领导来家里看望，给他父亲发了一笔抚恤金。本以为这笔钱，以后也能维持他母亲和他日后的生活。
　　 哪成想，他父亲在世时有个徒弟，自从他父亲去世后总是来家里嘘寒问暖。有一天，居然趁他母亲不注意，把那笔抚恤金给偷走了。赶巧的是，这时候他也正好出生了。
　　 后来多亏左邻右舍，这家帮点那家救济点，他母亲才勉强把他养大。很小的时候，他就牵着他母亲的手，沿街乞讨，捡破烂维持生活。老丁还说：“孩子太苦了，由于营养不良，他比同龄人要瘦小，也年满十八岁了，用工单位也没人愿意用他。”
　　 老丁说完，一个劲地抹眼泪。
　　 老丁走后，姥姥想了想，就让姥爷领着小刚去大澡堂泡了澡。回来后，给他找了二舅穿过的衣服，让他换上，留他在店里做起了服务员。每天管三顿饭，每月给他开三百八十块钱。
　　 小刚说，他只吃一顿饭，他想把省下的那两顿饭，给他妈拿回去。姥姥说：“你就只管吃好你的三顿饭，你妈的饭我们也管。”
　　 每天饺子馆没顾客时，姥姥做好饭先让小刚给她母亲送回去，等小刚回来，姥姥和姥爷在和小刚在一起吃。
　　 母亲看饺子馆有了帮手，就和姥姥提出要回医院上班，姥姥答应了她。
　　
　　 三
　　 赶巧的是，母亲去医院上班当天，就遇到了吃坏肚子的父亲。母亲给父亲输液，父亲和母亲一见钟情，两个人处了对象。后来两个人结了婚，生了我和哥。
　　 父亲的三妹也就是我的三姑，那时也开了一个饺子馆。饺子馆生意一直不景气，她听说我母亲家开的饺子馆特别红火。就托母亲稍话，让姥姥有空了去传授一下发财经验。
　　 那天正好姥姥的饺子馆休息，姥姥就去了三姑的饺子馆。刚进厨房，就看见案板上有小半颗的白菜，旁边的盆里有二两绞好的猪肉馅。猪肉馅颜色有些发黑，姥姥上前闻了闻，感觉有种怪怪的味道。
　　 姥姥问三姑：“你这个肉馅有些坏了，赶紧扔了吧。客人吃了会坏肚子的！”
　　 三姑头也不抬地说：“肉馅可不能扔，这可是钱呀！哪有做买卖人扔钱的道理。”
　　 姥姥说：“你就放这么点肉和半颗白菜，你能包几个饺子呀？”
　　 三姑诡异地一笑说：“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这是节省材料。”
　　 三姑剁完白菜把馅调好，就包起了饺子。她揪的剂子小，擀的皮又小，包的饺子也就放手指盖多一点的馅。但她干活还算麻利，那么点饺子馅，一会工夫居然包了两盖帘多饺子。有来吃饭的客人，三姑给煮好饺子，客人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抱怨说三姑家饺子就是片汤。三姑却说：“咱家的饺子就这样，你爱吃不吃！”
　　 客人气得没吃完就转身走了。姥姥说三姑：“你这么经营饭店可不行，经营饭店一定要诚实守信，食材好，要够量。怪不得你的饺子馆不景气呢？你这么搞，早晚会砸了自己的饭碗的。”
　　 姥姥还说：“你让我给你传授经验，怎么发财？现在我告诉你，发财之道就是良心。”
　　 说完，姥姥就气哼哼地走了。
　　 没过多久，三姑的饺子馆就倒闭了。
　　
　　 四
　　 五年后，姥姥和姥爷的饺子就酒小馆生意越做越好。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在火车站附近有一家饺子就酒小馆，饺子不光味道好还实惠。在我们吉林扶余这个地方，小有名气。如果赶上节假日，慕名而来的人很多。
　　 忙不过来时，只要母亲和父亲有空，就会领着我和哥去饺子馆帮忙。每次去，姥爷都会给我和哥煮上一大盘饺子，和姥爷坐在桌前，一起吃饺子就酒。姥爷会趁姥姥不注意，给哥我俩用筷子沾一些酒，送到我和哥嘴里。还没等我和哥喊辣，姥爷就迅速地把饺子递到我和哥面前，让我俩咬上一口。或许我和酒有缘，反正感觉酒和饺子是绝配。
　　 随着生意的越来越好，姥姥每天忙碌，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她又不想雇外人。母亲就让姥姥把饺子馆转让给了我大舅妈的弟弟。那天，签合同时，姥姥还特意叮嘱我大舅妈的弟弟，一定不能解雇小刚那个服务生。姥姥说：“小刚是个苦命孩子，有孝心，人本分勤快。你们一定要善待他！生意好了，就给加薪水。”
　　 几年后，城建改造，车站也建成了地铁站，四周的大小饭店包括姥姥姥爷的饺子就酒小馆，都不见了踪影。
　　 每次回东北，去姥姥家，我都会和姥姥一起包上一大盖帘饺子。然后，姥爷会泡上一壶酒，我拿来俩杯子，陪他喝一点。这个时候，是姥爷最开心的时候。他脸泛红光，嘴里磨叨着：“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姥姥说：“你姥爷又在想念那年的饺子就酒小馆了。”
　　 我说：“等我有一天厌倦了医生工作，回咱家东北开一个饺子馆，名字仍叫饺子就酒小馆。到那时，让你俩去当顾问指导，咱们不图挣钱，只图乐呵。专门接待那些无家可归，需要帮助喜欢饺子就酒的朋友。和他们一起畅谈人生，一起喝酒到天亮。”
　　 姥姥笑着说：“那敢情好！到时咱们一起包馅大皮薄的饺子。”
　　 姥爷说：“饺子就酒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