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房梁上的燕子(散文) ——《外婆的海》之一
“新绿荫中燕子飞,数家烟火自相依”,春分过后,燕子衔着诗行穿过江南来到塞北,春天时入驻老屋里。
燕子是温和吉祥的。俗语说“燕子不进苦寒门”。姥姥说:“燕子要生娃,小娃怕惊吓。要是这家子常吵吵,燕子常跟着受惊,燕子和孩子又哪能长好呢?”
是啊,鸡犬不宁的日子,人都过得焦虑,何况是有灵性的燕子呢?姥姥宅心仁厚,家风朴质和谐,常常接济亲戚和邻居,家中燕子常驻。
姥姥说燕子是有良心的鸟儿,从不啄食农民辛苦种的粮食,还会捉害虫,要善待它们。是的,燕子是与人最亲近的鸟类,
燕子是忠诚和侠义的。去年走了,今年还会再来。从不会随便离弃旧日家园,更不会做出“鸠占鹊巢”的丑行。即便自己的巢穴没有竣工,它们也不会居住近旁的空巢,宁愿站在电线杆或房梁上闭目养神,雕塑般沉静。
若老巢犹在,且还能居住,它们就先修筑一下,如同我们远行归家后打扫一下卫生,修缮一下房子。若破损严重,依然在这家结巢梁上或屋檐之下。
姥姥家的燕子住在屋梁上。
它们的窝受到全家人的保护。每次看到燕子妈妈从堂屋门飞进飞出,就如同看到姥姥整日忙忙碌碌。我和舅舅、小姨都是小燕子。姥姥永远忙碌着“捉虫”,喂养我们。
燕子爸爸也很尽职尽责,就像姥姥和姥爷一样相濡以沫,话语不多,但默契互助。
燕子勾走了我的心。它们做巢是全家总动员。我喜欢躺在炕上看它忙碌,姥姥也省了心,不用踮着小脚四处找我。
燕子筑巢的材料极为简单,泥土、稻草、根须、残羽等等。建造一个新巢,至少要花10几天的工夫,每日里往返几十次,才能垒起3~4厘米的泥墙。
燕子筑巢有讲究。由内向外,它们先在巢内垒泥,不断地向外挤压泥球。我问姥姥,做窝用的小泥球是从哪里找到的?姥姥说:“哪有现成的泥球让它们用啊。燕子他娘和他爹,要飞到河边去取湿泥,用唾沫团成丸子,再回来。”如果取的泥土不够好,或者哪家的房梁太光滑,巢穴就会倾落,那就前功尽弃。但燕子锲而不舍,从头做起,直到新巢安好。
姥姥不就是这样的吗?任尔东西南北风。做事要扎根,咬牙坚持下去,总会有奇迹发生。
随着一双燕子飞进飞出,光秃秃的房梁,现出一个小泥点,再到矮矮的弧形,直至建成半圆形的燕子窝。燕子妈妈的翅膀一定飞疼了、飞累了吧。再看看姥姥,正弓着腰淘麦子,汗珠从额头渗出,她也是燕妈妈,两只胳膊,是一双翅膀,为了一家生计,在生活中饱受风雨历练。
燕子是朴质的。它不会过分修饰外面的凹凸不平,只努力修饰巢内的平整。窝内还必须温暖舒适,于是一双燕子四处寻找软草和羽毛,我很想变成拇指姑娘,让燕子妈妈衔着去它的新家参观和入住几天。
燕子把巢筑好了,就开始下蛋、孵化小燕子了。燕子双亲交替孵蛋,晚上则互相陪伴。
半个月光景,我的耳朵里跳进了叽叽可爱的声音,弱弱的如轻微的呼吸,哦,小燕子出生了!姥姥说小孩子出生时和幼鸟一样,刚出生都怕冷、怕吵。所以她做事就格外轻柔。一双燕子飞进飞出格外频繁了,姥姥说跟大人养育孩子一样的道理。
人与燕子和谐共处一室,太奇妙、太美好了。
我躺在土炕上,抬头看着一窝燕子,燕子妈妈蹲在窝沿上看着我;胆子大一些的乳燕伸着肉红的脖子看着我,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像个怪物,很没有支撑力。我常常害怕地用被子蒙住嘴巴,唯恐那些没长毛的小家伙掉到我身上。但姥姥笑我是个小憨憨,说小燕子他娘看得紧。我和乳燕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不知不觉睡着了,燕子妈妈安静地守夜。
约20天过去了,小燕子就可以出飞了。有时它们会小心地飞到炕沿上,或窗棂上,以及灶台上,它们不再怕我。燕子妈妈则站在梁上观察着,只要一声呼唤,小燕子就会奋力振翅飞回。
此时的小燕子们虽羽翼渐丰,但仍不能外出觅食,而进食又翻倍,这段时间是双亲鸟最辛苦的。我心疼燕子父母站在房梁上打盹的样子。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小小的巢穴盛放不下一家人。做父母的总把最好的留给孩子们。双亲燕再辛苦五六天,乳燕就可自己取食了。
随后双亲燕要引领孩子们勇敢飞出温室,还要指导它们学习捕捉昆虫,叽叽喳喳生气的样子像极了父母悉心教导我们的情形。遇见不争气的孩子,燕子双亲还要在它的小脑袋上碰一下或啄一下,大概是鼓励和批评吧?永远记得爸爸弹我的脑壳,在我做错题的时候。
家燕是有灵性,且爱干净的。但有一种燕子从不吝啬它的粪便,到处拉屎,那是雨燕,在农村我们都叫它“屎燕子”。尤其是在小燕子孵化后,雨燕子窝下方的“便便”落得极厚,很不受人待见。
家燕就不同了,有的地方叫做龙燕子。它长得小巧俊秀,脖子上有一圈黄色的羽毛、尾部的羽毛是偏褐色的。真有“剪春风”的优雅。
它们很讲道义,知道人类无偿提供温暖的住所,很懂得感恩,它们会将自己的粪便衔出去扔掉。想想很感动,更加觉得燕子是通人性的。
许多年过去了,老屋因长时间的烟熏火燎,房梁间挂上了丝丝黑网,记录着主人的辛苦,凝聚着烟火的模样。串进屋子来的风与它共舞时,它们便如一条条柔软的黑虫摇摆着丑陋的身体,不用担心它们会掉下来,浸透了多年的油烟,练就了韧性,柔软中藏着力量。
老屋一年一年痴痴守候房梁上的巢穴。房梁上的燕子,喜欢探头探脑俯瞰姥姥生火做饭,偶尔叽叽喳喳几声叫,是亲昵的招呼吗?忘不了姥姥拉风箱虎虎生风,小板凳一坐,袖子一挽,左手拉着风箱,右手不时填充着麦秸,火舌狂舞,舔着灶膛四壁和锅底,通风口的小舌头“吧嗒吧嗒”一开一合快速喘息着,麦秸的气息活泼泼从烟囱里游出去。
冬已过,春又来,燕子还是去年的模样,只是老屋已不复存在。
耳边永远不能忘记那合奏的音乐,世间绝妙:房梁上燕子的啁啾声、风箱快而有节奏的喘息声、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如同合奏的音乐。声声入耳,回味无穷。
(原创首发)
泥丸草根修复路,呢喃袅袅暖心巢。
点赞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