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情】苹果(散文)
1989年,我考上了大学。开学那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来做早饭了。我和父亲吃过早饭,父亲推出那辆跟了他好几年的五羊牌单车,将我那只伴随了我初中、高中的木箱子和一张被子绑好在单车后坐,又将一只装有衣架、饭盆、口盅等杂物的提桶挂在车把手上,让我坐在单车前面的横梁上,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我们要在九点钟前,赶到五十多里外的县城去,搭乘九点钟那趟从县城开往市里的班车。
我们得先走十里崎岖不平的黄泥小路,再走三十多里坑坑洼洼的砂石路,最后走两里柏油路,才能到县城。整条路崎岖不平,陡坡多,每次上坡时,因为我坐在前面的横梁上,不好下车,父亲就拼命地踩着单车。父亲弓着身子用力踩单车时,嘴里的热气就会吹到我头上。九月初的早晨还是很炎热的,我看着父亲额头上冒出的一颗颗晶莹的汗珠,看着他额头上那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很为自己没能考上一所好学校而愧疚。觉得对不起父母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地送我读书。
来到县城时,才八点钟,父亲先去买好车票,又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我的行李,确信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了,只差到学校去买张席子就行了。于是,他让我坐在候车室里等着,自己走出了候车室。父亲从外面回来时,他背着的那只黄挎包里多了两只面包和三只苹果。苹果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是珍稀水果,我们整个县城里只有一两家水果摊上有卖。长这么大,我从未吃过苹果,我相信我们全家人都没有吃过苹果。看着这三只个子不大但红得很鲜艳的苹果,我很诧异父亲会舍得花钱去买这么贵重的水果来吃!
父亲说你会晕车,买几只苹果给你在车上吃,这种苹果闻着这么香甜,吃了也许就不会晕车了。
我闻不得汽油味,当时的汽车都是用汽油的,我坐车时总是晕车,还会呕吐,总会吐到肚子里一点东西一点水分没有才罢休。所以,提起坐车我是很害怕的,这次到市里去,要坐这么久的车呢,刚上车时,父亲拿出一只苹果让我吃,我不敢吃,生怕一吃下去又会吐出来,这不可惜了这只珍贵的苹果了么?我将这只苹果举到鼻子边闻着,不知道是因为苹果的香味覆盖了汽油的臭味,还是因为这条从县城到市里的公路很平坦,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我竟奇迹般地没有晕车。
我们早饭吃得早,车没到站我的肚子就饿了,我相信父亲也饿了。父亲从挎包里掏出面包,催促我将那只苹果吃了,我说你也吃吧,阿爸,我们一个人吃一只面包吃一只苹果。父亲先将面包吃了,大概太口干了,于是小口小口地慢慢吃下了一只苹果。边吃边说真好吃真好吃,又香又甜哩。我让父亲再吃一只,父亲却怎么也不肯吃了。
到学校帮我报好名,父亲匆匆去给我买好席子回来,就要到车站搭车回去了,他得赶在四点钟前搭上那趟从市里开往我们县城的班车,回到县城再自己踩单车回去,这样父亲就得走夜路回去了。我说阿爸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吧,明天搭早班车回去,就不要走夜路了。父亲说住一晚得花不少钱呢,走夜路有什么要紧的,我经常走,习惯了。想起父亲经常早出晚归,用单车拉猪肉上县城去卖,常常是清晨四、五点钟出去,晚上九点、十点才回到家的,我的眼眶热了。父亲走出宿舍门口,突然想起了挎包里的那只苹果,又回来将苹果放到我床上,我将苹果放回父亲的挎包里,说你带着在车上吃吧。一边用手按住挎包口,一边推着父亲往外走,硬是不让父亲再掏出来。这时宿舍里新进来一个同学,是父母送来的,看我先到了,就拦住我问二十四号床铺是哪铺,我只好跟他们回来指点着告诉他们。他们来自远方,同学的父母很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听说我是本地人,立即交待了我一大堆诸如出去逛街买东西要跟他们的孩子一块去,不要让别人欺负他们孩子之类的话,看样子这个同学是个很娇生惯养的孩子,这么大了,床都不会自己铺,看她父母一边跟我唠叨着一边给她铺床,我不好意思走开,只好一边听他们唠叨一边帮忙给她铺床。等帮她铺好床时,我回过头来一看,父亲不知何时已经走了,那只苹果静静地放在我床上。我抓起这只苹果就往外跑,来到车站,看着缓缓开出车站的班车,看着坐在车窗边的父亲,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父亲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回去。
我回到宿舍,将那只苹果放在饭盆里,舍不得吃。晚上,我在下午帮忙铺床的那个同学的父母,提来了一大袋苹果请我们吃,请我们多多关照他们的女儿。这个同学一边埋怨父母不会买水果,说现在的苹果不新鲜,一边拿起一只苹果咬了起来,边吃又边抱怨苹果不够脆不够甜……
同学的父母热情地塞进我手里那只苹果,足足有我那只苹果的两倍大。我望着我饭盆里那只小苹果,心想也许全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今天是第一次吃苹果吧,我很庆幸自己吃到了又香又甜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