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奇】娘家不在故乡(散文)
今年走娘家拜年,不去故乡,娘家的故乡换了一个地方。“故”变成了“新”。
一
回娘家拜年,是出嫁的女子每年必须做的第一件大事。平时太忙,很难得抽出空,此时无论娘家多远,无论此时还有什么事要忙,都必须抽出空回家看看父母,会会乡邻。
娘家,出嫁女子的父母家,女儿从小生活的地方。这里不单只是人亲,山也亲水也亲,树也亲草也亲,甚至狗猫虫鸟皆亲。在娘家,高兴了,可以尽情大叫大喊,释放自己,有人同乐有人助兴;受了委屈,可以大倒苦水,可以哭得稀里哗啦,有人心疼有人撑腰。这里有女儿的根、有女儿的情、有女儿的喜、有女儿的乐、有女儿的忧、有女儿的愁。这里是女儿做梦的源头、飞翔的起点,是女儿遮风挡雨的港湾,是女儿永远的精神支柱,是永远的靠山。哪怕是百岁的女儿,也有娘家人疼。
远嫁他乡很少回家的女子,对娘家的思念对娘家的情感更深。女儿只要踏上属于娘家的泥土,看到路上的小狗小猫,会觉得亲切;头顶上、树枝上有鸟鸣叫,会觉得格外优美动听;老远听到大爷大妈唤鸡唤鸭,会心潮起伏,内心无法平静。看!这棵树长高了,那条路加宽了;耶。这个娃长大了,那个姑娘越漂亮了;哦,三叔家翻修了房子,四婶家的围栏很上档次;哇,张家爷爷还能上山砍柴,李家奶奶还可以下河洗衣服,他们还是那样矫健,等等。
回娘家拜年,一般就是回到了故土。此时,是散开在五湖四海的儿女们,一年中仅有可能的一次见面机会。此时,可以再次重温儿时的味道;与亲人谈过往、说现在、论将来,与邻居拉拉手、拍拍肩,推心置腹,不用藏着掖着。此时,可以重温一下儿时的暗语,说说娘家的土话,听听久违的乡音,彼此的心更近,情更真,意更深。此时,看到了曾经的伙伴,哪怕这些伙伴都已儿孙满堂,也会突来兴致,再嬉闹一番,开开玩笑,逗逗嘴皮子,或者聚拢来打打牌,输了钻桌子、脸上抹黑灰,博来众人喝彩助兴,找回一些儿时的味道。四十岁的年龄秒变十四岁的心态,简直是从头爽到了脚。
二
可是,自我娘家移民后,再回娘家拜年,乡土味变了,乡亲味变了,再也没有那种无拘无束的亲和力,失落感伴随着,惆怅感紧跟着,再也找不到以往的亲切感和熟悉感。加上母亲已去世,这种感觉更为强烈。父亲对我再好,也无法弥补母亲不在了的那份缺憾
我的娘家,真正亲近的只有娘家一家人。娘家的路,变陌生了,左到那里右通何方,我心中没轮廓,得问他人;娘家的人,变陌生了,打娘家的左邻右舍门前路过,碰面点点头,问声好,再也无话;娘家的树,变陌生了,沟旁边的那棵树不知是谁家栽的,我也不想去探究,那一排大叶子树我叫不上名字,也不想知道;娘家的水,变陌生了,河里的水有多深,凉不凉,能喝吗?水的源头是从哪里来,又流到哪里去?我不想弄明白这些,这些都与我毫无瓜葛;娘家的草,变陌生了,它们的样子感觉有些怪,怪得我不想多看一眼,不想去了解;娘家的田地,变陌生了,分给哥哥弟弟的田地,我不知道哪块是他们的,都适合栽种什么,我想去关心一下,但又不想迈开腿;娘家的空气,变陌生了,没有感觉到清新和自然……这里虽然是娘家,但不是我的出生地,不是我儿时居住的地方。每次来,见不到儿时的伙伴,见不到曾经熟悉的房屋树木山水。我曾经的故土和现在娘家相隔了几百里,同省却不同县。
初二回娘家,哪里能寻到回归故里的感觉呢?心底空落落的。
我的娘家不在故土,不单只是我感觉像是无根浮萍,心无着落。其实,成千上万的移民户的心情比我更沉重,特别是逢年过节时,比我更闹心、揪心、痛心。他们为了支持国家的水利工程建设,从祖祖辈辈土生土长的地方,舍小家为大家,忍痛割爱移民到了非常陌生的他乡。故土难离也得离,亲友难分也得分,财产难舍也得舍。亲戚邻居,这家移民到了常德鼎城某镇某村某组,那家安排到临澧县的某镇某村某组,有的到了澧县的某镇某村某组,有的搬离到本县其他镇的某村某组。昔日端着饭碗可以串门的邻居,现在已远隔重山远离万水;昔日一说话就像打雷一样的邻居,现在你就是有千里耳也听不到了;相处了几十年的左邻右舍,想要再见是何等艰难,这种奢望,或许就成了终生遗憾。昔日走路只有几十分钟就可到的亲戚家,现在要多次转车问陌生人才可以到达。有些亲人,再也无法往来,特别是不会微信的老年人的情感更是无法表达无法释怀,常常是抑郁焦虑,望乡兴叹,凭回忆打发空虚寂寞。无法迁居的祖坟大部分已沉入水中,逝者已逝,后人哀之常常是心底淌泪,望乡叩拜!
移民到他乡,赖以生存的土地习性不知,得重新实践;当地的风土人情不懂,得重新了解;周围全是陌生人,不知道他人性格,说话得小心翼翼,处处要小心打交道,关系得重新建立。等等事宜,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这种融入,往往需要几代人的相处才可以完成。移民户穿插到他乡,成了个数,他们统一的名字就叫“移民户”。
“嗨,移民户,你忙啥呢?”
“移民户,到哪里去?”
“移民户,今天开会。”
“移民户,你家的锄头借我用用。”
“喂,小孩,你是移民户的孩子吧。”
……
十多年了,移民户还是有种客居的味道,总感觉此地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与当地人一时半会难以真正融入,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不是移民户是很难体会的。
有移民老人,长期省吃俭用,辛苦积攒,就为了死后要求后人将自己拉回原祖籍的山上,守望曾经生活的地方。他说,他要寻找他的根,寻找他的父母,寻找他的灵魂。
三
是啊,移民户的根不在现在的地方,我的根也不在现在的娘家。我回娘家拜年,除了哥哥弟弟家,再也无处可去,其他不熟悉的也没必要去。一些亲人不同县不同乡镇,山高路远,我和其他移民户的女儿一样,不可能每年都去拜望。再说农村里,事多,二十四节气一个接一个,没有留给老百姓安排节假日休息天,农事一桩接一桩,一环扣一环。为了好好过日子,农业生产不敢有半点儿戏。外地打工的农民为了家庭,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紧赶慢赶,时间大部分花在路上了。
我的故乡不在娘家,我的娘家不属于故乡。移民户的心,飘浮不定,疲惫不堪,此心何处可以安放?移民的心何时才可以伸进泥土,真正扎下根来?!
我拜年回娘家,却回不到故乡!
落笔于此,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失落。其实,没有路的地方,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没有家的地方,开垦修建,也就有了家。娘家不在,根移植到新的土壤,愿那片土地,长出和以前一样的家。我想,几代人的融入,家的感觉还是会逐渐找回来的。
我遥望,我期待,期待一个新家,一定会有家。给娘家安上一个“故”字,我所盼,我所愿。故,才是根,老才有味。我特别想把娘家的故乡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