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雪夜惊魂(散文)
两辆汽车沿大渡河岸边行驶,过了汉源,中午在九襄停车,驾驶员金师傅说,“在这儿吃午饭,休息会儿,好翻越泥巴山。今晚宿雅安,吃雅鱼。”
九襄这个地方靠近公路,饭店、餐馆十多家,去省城的汽车驾驶员,都会在此小憩,吃饭。用金师傅的话来说,这样,精神饱满,好爬泥巴山。
我们七个人高兴地走进一家饭店。
“金师傅,您好。”服务员笑着招呼道。
显然,专门跑长途的金师傅,服务员他们熟悉。
我们不慌不忙地吃了饭,一看,墙上挂着的钟已经快到两点钟了。
“走吧。”金师傅说。
出饭店,看到对面不少汽车沿着弯弯拐拐上山的公路,开始从山脚翻越泥巴山。
金师傅驾驶的是一辆黄河牌jn150载重货车,驾驶室有前后两排座位,四十岁左右的金师傅聚精汇神的开着车,旁边副驾位坐着搭车的我母亲,后排坐着我十五岁的二弟,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十七八岁的下乡知青。
我坐在一辆解放汽车驾驶室里,开车的驾驶员是个年轻人,姓王,加一个丁字,组成了他的姓名:王丁。
王丁长得比较高,一米七二的个子,人有点儿瘦。他说,他比二十一岁的我大两岁。
上车时,我喊他王师傅,他一笑,眼珠一转:“你年纪比我大不了好多,要喊,就叫我声王哥。你爸是金师傅的朋友,我们很熟的。”
两车同行,解放汽车行驶在黄河汽车后面。
一路上,王丁边开车边摆龙门阵:过了汉源九襄,就要爬泥巴山了,泥巴山海拔3300米,108国道由此经过。虽然山不算是很高,但公路一直盘着山呈之字形蜿蜒而上,路很艰险。翻越山上著名的气候分水岭大相岭的垭口,常常会遇到雾气弥漫,尤其冬季遇下雪,冰雪覆盖,行车须小心翼翼。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历年来,这泥巴山上,汽车事故多发。”
听闻此言,第一次坐车过泥巴山的我心中有点忐忑:“王哥,听你一说,这山上开车,有些险啊。”
他笑了一下:“你放心。去年四月起,我跟着金师傅,一个月跑三五趟车,来回过泥巴山,习惯了,感觉也没啥,掌好方向盘,顺着路面稳稳当当地走就是啰。只是现在冬天,担心山上下雪。”
上山不久,天空还真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突如其来的飞舞雪花,很快白了公路,白了路两边的草丛,树枝。
盘山公路上,一辆辆爬山的汽车,速度都开得慢。
前面的黄河车驶到公路边,停了下来。
王丁刹住车,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大声地问:“金师傅,咋啦?”
金师傅打开驾驶室车门跳下车,说:“小王,没想到下雪了,雪这么大,路滑,过了垭口要下山了,装好防滑链,再走。”
王丁下车走向前面的黄河汽车,两个驾驶员准备给汽车轮上防滑链。
看着外面的雪花飞扬,我打开右边汽车驾驶室门,下了车。
雪花扑面飞来,顿时,我头上身上落了无数的片片飞雪,有的飞进脖子,冰冷。我忙把棉衣领子竖了起来,朝着黄河汽车跑过去。
“妈,坐了几个多小时的汽车,下车,活动活动腿脚。”
我拉开车门,伸手搀扶母亲。
“下雪啊。”母亲说。
“给妈戴上帽子。”二弟在车上说,他拉开行李提包拉链,找出毛线帽子递给我,我接过厚厚的帽子给母亲戴上。
“妈,下雪,冷。”二弟又把一条围巾递给我。
我赶快把围巾围在母亲脖子上。
二弟从后排座位下来,两个知青也下了车。
长得有点儿胖的女知青对我母亲说:“伯母,这雪下得好大。”
“下到这里来当知青,好苦哦,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我问。
“八中。”女知青说。
“啊,我晓得,八中在北门上,梁家巷。”
我和男知青摆谈起来。
今天腊月二十七,我们几个都是搭车赶回家过年的。
母亲、我和二弟上午十点,搭上放空去省城成都拉货的汽车。
汽车是父亲为我们找的。
十多个成都市的医务人员来到大凉山彝族地区支援,在冕宁县二医院要工作两年时间。我父亲,是一位全科医生,在县二医院里,近一年来他为县汽车队不少司机看过病。
一来二往,父亲结识了好几个汽车驾驶员。
昨晚,父亲说,明天有两辆货车,是空车,去成都拉东西,快过年了,他请认识的汽车驾驶员顺便带母亲和我与二弟回家去,同路的还有认识驾驶员的两个成都知青也搭车回家。
“小伙子,这黄河车用的柴油,油管里冻了,车打不熄火,你们两个去找点枯树枝来,要用火烤一下输油管。”身体壮实,一脸络腮胡的金师傅走过来,说。
我,还有那个男知青,在路边山坡上去捡了些地上的,又折了些树上的干枯树枝,抱到金师傅面前,雪花落了我们一身。
金师傅指点着我和男知青把干树枝放在汽车底盘前面的位置。
太冷,女知青、二弟和母亲都上车坐在黄河汽车驾驶室里座位上。
金师傅和王丁上好了两台车的防滑链,王丁拿了一大把纱布,沾上些汽油,放进黄河汽车驾驶室底盘堆好的干树枝,拿出打火机点燃。
“再捡些树桠枝来。”
听到金师傅一说,我和男知青忙跑到坡上,很快又抱了好些干枯的树枝来。
加了干树枝,火,燃得更大了。
金师傅对王丁说:“差不多了,我去打火发动一下。”他登上黄河车驾驶室。
王丁、男知青、还有我,三个人守在火堆边。
黄河汽车终于打燃火,发动起来,响起一阵轰鸣。
“你快上车。”小王对男知青说。
回过头他对我说:“好了,走,上车。”
王丁和我快步走过去,坐进解放汽车的驾驶室。
黄河汽车已经驶出了约百米远。
王丁发动解放汽车行驶起来,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黄河汽车沿着公路向右倒拐转了个弯,在我的视线里消失。
雪仍在下。
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跟着黄河汽车,王丁双手握着方向盘向右转动,汽车也拐进了公路弯道。
又看到前面的黄河车,距离有几十米。
“哎呀!危险!”
王丁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叫!
解放牌汽车驾驶室前面挡风玻璃,有些模模糊糊,眼睛近视的我慌忙摇下右边的车窗,伸头往前看。飞雪中的黄河牌汽车横斜在公路上,车头在公路左边,左前车轮已经悬出在公路外,好险!
小王已将解放汽车靠右侧崖壁公路边停住,熄火,刹车,他打开车门下车,急忙往前面的黄河汽车跑去。
我也赶紧下车跑向黄河车。
金师傅从驾驶室下来,他说:“小王,我的车出了毛病,又熄火了,方向盘有点控制不住,幸好,总算把车刹住了。刚才滑向路边,差点出事,车上五个人,真是菩萨供得高啊。”
公路左边下面是一条十来米的斜坡深沟,布满石块、草藤,如果汽车掉下沟会发生怎样的事情,真不敢想象。
横停在公路上的黄河车身长,挡住了行车的路面。
天,完全黑了。
金师傅叫我去把母亲扶下车,二弟和两个知青也一起下来了。
两个驾驶员商量了一下,取来钢丝索套上黄河车尾,把钢丝索的另一头栓挂在解放车的前保险挂钩上。
看来是打算用解放拉黄河。
“小王,你知道的,前面不远,就是道班,你打起手电筒先把他们三个送到道班去,道班升有炭火炉,暖和。送到那里,你赶紧转来,拖车。”金师傅指着我母亲、二弟、女知青,说。
没多久,王丁喘着气,从道班跑了转来,稍微站了一下,他拉开解放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看着我和男知青,金师傅说:“你们两个小伙子,去找两块硬石头,大一点的,在黄河车两边后车轮旁边,做好准备。等我上车后,解放车发动起来,倒车拉,我接着松开刹车,注意啊!这个时候,你俩分別抱着石头,盯着黄河车的后车轮看,车轮后退不管,如果车轮往前滑动,你们立刻把石头,放进后车轮下,卡住后轮子。”
很快,我和男知青抱来两个大石头。
寻找石头时,我二人都没有说话。我估计我抱的石头至少三、四十斤重。我瞧了他一眼,看他抱的石头也差不多。
我俩分别到车尾两边把石头放在了后车轮旁。
金师傅又叮嘱了我们几句,几大步走过去上了黄河车驾驶室,回头朝王丁喊道:“小王,开始!我松刹车啦。”
随着解放车发动机的轰鸣吼叫,依照着金师傅刚才所叮嘱的话,我蹲下身,双手摸着石头,此时此刻,我有些紧张,只觉得心跳得很快,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盯着后车轮。
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一分钟,黄河车一动没动。
尽管都是空车,黄河载重汽车的自重,解放平板货车拉不动黄河车。
金师傅只能刹好车,跳下车来。
车灯闪亮,后面驶来几辆汽车,有小车,有货车都是小吨位的空车。
黄河车堵在路上,后面的车都过不去。
夜色更浓,雪还在飘,气温也越来越低。
金师傅过来对我和男知青说:“冷,你们两个不要感冒了,快去道班,进屋有火炉,在那儿等。我和小王在这里,找人帮忙。去道班只有一里多路,快去。”他说着话,双手把身上的绿色军大衣紧裹了一下。
我手里拿着王丁递过来的手电筒,与男知青一起迈开大步往道班走去。
走到道班,掀起厚厚的布门帘,我二人进了屋内,炉火烧得熊熊的,一股温暖的感觉。
母亲、二弟、女知青,还有两个守道班的工作人员围坐在炉边。
“大哥,咋个啰?”二弟问。
我把解放汽车拖黄河车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道班外响起汽车行驶的声音。
金师傅走进了道班屋,他说:“快十点了,我们走吧。”
跟着金师傅一出道班屋,寒冷迎面袭来。
我和二弟左右拥着母亲,与二个知青看到路边停着两辆解放汽车,一辆桑塔纳轿车。
金师傅安排我母亲和二弟,二个知青坐进了轿车。
“太谢谢你了,请帮我把他们送到县招待所。”金师傅对轿车司机说。
金师傅上了一辆盖着汽车专用帆布的解放货车。
我还是坐王丁的车,他告诉我,今晚上只有宿泥巴山下不远的县城,都住县招待所。
汽车的灯光照着行车路面,灯光中看得见,雪小了。
我忍不住,问:“王哥,黄河车咋个了?”
“车坏了,只有停放在山上,等着找人来修。幸好来了辆满载装水泥的车,就是刚才金师傅上那辆,把黄河车拖到公路靠山壁那边,将路让开,后面的车才通行,不然这么冷,待在山上怎么办。”
王丁手握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对我说。
县招待所,金师傅和王丁,我们搭车的五个人,住了一宿。
母亲,二弟和我住三人间,那一夜,山上的发生的事情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浮现,黄河车危险的那一刻,让我真还心里有点余悸呢。
时间过去半个世纪了,天翻地覆,国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高速公路、高速铁路,四通八达,成都的高速公路到攀枝花钢城到云南,汽车都从泥巴山隧道穿行。
七十八岁的我,至今仍有许多回忆萦绕在心头。人生之路漫漫,有欢乐愉悦幸运;也有困苦危难艰险。
垂暮之年,回首年轻时的往事,历历在目,然而,一切,都已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