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情】红红的灶火(散文)
开车返回老家南河屯的时候,正月初四的阳光淡淡的,像泊在水波上。半梦半醒之间,炊烟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开始袅袅婷婷,仿佛天空的一支毛笔,挥写村庄的万千柔情,横平竖直,一字千秋。我不仅热泪盈眶,这活跃在故乡,在老屋,在树木掩映下的炊烟,曾经多少次闪现在我城市的梦中。
家家户户院落里立起的灯笼杆子,大红灯笼高高挂,红旗飘飘,年味正浓。大街上,琉璃瓦门前,停着一辆辆高中低档次的车。从城市回家过年的年轻人,尚在。南河屯一改往日的空寂,被年的新气象塞满。
父亲穿戴一新,早就站在门前,等我们。烟囱一缕一缕冒着烟雾,一会儿蓝色,一会儿白色,一会儿黑色。炊烟升起的地方,有浓重的烟火味,我朝厨房喊了一嗓子:“妈,我回来了。”
母亲扎着格子布围裙,笑吟吟地迎了出来。有那么一刻,我想过,如果这世上最爱我的人走了,还有心疼我们的人吗?我转过身,院坝的梨树,舒展着身体,伫立在原地。两只喜鹊在树枝上叽叽喳喳,讨论什么。春天来了,鸟儿们也在运筹帷幄,为生存问题规划一番。
厨房雾气腾腾,灶台摆着已经炖好的排骨豆腐,一条文昌鱼,一碟手撕猪肉,一碗鲍鱼,一盘油焖大虾,一钵子油丸子。大铁锅扑哧着笨鸡炖榛蘑,案板躺着一堆食材:蒜薹、茧蛹、芹菜、牛肉、一把韭菜、六枚土鸡蛋。
父亲抱来一沓刺槐柴禾,年底父亲用砍山斧劈的,干干净净,垛在屋檐底,落了两场雪,雪不厚,来不及久住,就化了。村庄的空气,不燥。风不猛,一阵一阵吹吹树叶,叶子不情愿地凋零,吹吹枝头最后的一颗苹果,麻雀飞来双腿抓牢树杈,照着苹果,啄一口,又一口,这是父亲秋后留给鸟雀的果实。鸟儿懂得感恩,常来老宅子,蹲在墙头,抑或院子地面,和父亲对视一下,打个招呼,不一定说话,此地无声胜有声。风再吹吹灯笼彩旗,在上边停留几秒钟,灯笼在此时是村庄的高处。风拐个弯,沿着风门进来把雾岚吹散,太阳翻个身也辐射在几样菜系和一只橘猫身上。灶火大开,哔哔啵啵的声音,像炒一瓢豆子。柴禾一丝一丝抻过来的木头香,令人心旷神怡。我知道,每一束燃烧的火苗背后,都杵着一片蓊郁的树林。
灶火从腊月末,白昼黑夜,不歇息地烧,不许断火。老房子墙壁皲裂,风往里灌。加柴禾,蜂窝煤,单纯烧柴禾,烧不起,山林几年才允许砍伐一次。父亲冬日,腋窝夹一柄镰刀,一根绳索,攀山越岭,捡柴禾,“捡”实际是逮着干枯的树木,伐倒。挥动镰刀肢解树杈,捆好,将树干扛回去,树捆稍后处理,不能搁置时间长,有人捡漏。
父亲早起先把壁炉生着,添几铲蜂窝煤,慢慢烧。屋里的暖意,轻轻地升腾起来。灶火一般是母亲点着的,在村庄,灶火是一个家庭的灵魂。谁家哪一顿不烧火,烟囱没有飘炊烟。大伙议论纷纷,认为不是那家人出门,就是生病了。
我喜欢灶火,以前屯里经常断电,家里支了一个风匣,灶火得拉风匣烧。匣子是木板订的木箱子,长方形。匣子前头固定一个拉杆,灶坑生火后,左手拉推拉杆,“咣当咣当”响。火苗呢,左一下,右一下,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我坐在板凳上,拉推拉杆,母亲朝锅里插玉米叉子,黄灿灿的细条,一个一个,高高兴兴扎入沸腾的汤水中洗澡。拉风匣的灶火,不旺也不弱。慢条斯理的样子,火蛇短,崎岖不平,像一道道坑坑洼洼的土路,也像人脸上的褶子,若隐若现,诗意徜徉。
我到大大大娘家玩耍,一进门,灶火旺盛,我一准蹲下来烤火,我觉得,那年月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充满乐趣,积极向上。虽然,一年见不到几顿荤菜和肉蛋。每个早晨,被窝里趴着,听到厨房咣当咣当的风匣声,以及随着门缝挤进来的,玉米粥煎咸鱼的饭菜香,足够我用一生回味,拥有灶火的春夏秋冬。
有鼓风机后,风匣被冷落。母亲图省电,不吹鼓风机,依旧拉风匣,咣当咣当,大门口就能听见,好似远古时代棒槌敲打腰鼓的声音,清澈,透明,一尘不染,淋漓尽致。把人性的盼望,大自然的禅意,江河湖泊的宁谧,通过咣当咣当的推拉弹奏,拉向辽阔的地平线。我读小学初中高中直至成家,母亲仍保留着那只风匣,尽管它遍体鳞伤,裂纹很重,拉杆黑乎乎的。端坐在闲置的西屋地上,隔一段日子,母亲擦拭一下它,与风匣一起重温旧事。我呢?有时心血来潮,央求母亲把风匣请出来,上阵演绎,我拉风匣,柴禾火虎虎生风,呼啸的火车般,火苗笔直,往上窜。舔着锅底嘎吱嘎吱,锅里的菜汤,滋滋响。说来也怪,年少时日子清汤寡水,风匣拉推的火苗也蔫头耷脑,如今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风匣拉推出的火苗,自行燃烧,可燃度极强。家和万事兴,经济复苏,日子不火也难。
现在,我在城市,没有灶火。做饭炒菜电气化,很怀念灶火的岁月,接地气,人间暖情。尤其雪花飞舞的冬季,守着一拢灶火,烤身子,烤地瓜,烤青皮鱼,烤马铃薯,也烤母亲手做的棉鞋。一窗的白雪,一灶的红火,那份恬淡的,舒适的,陶渊明式的环境,最抵达人心深处。
去年夏天,几个文友聚会,一致意见到“胖大嫂铁锅炖”饭店吃,店铺隐匿在闹市的一个角落,门口一株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店铺正间,两口铁锅,一锅芸豆炖大骨头,锅边贴一圈大饼子。一锅酸菜五花肉血肠,灶火红彤彤的,不是烧柴禾,烧的是煤。是不是蜂窝煤不清楚,没烧柴禾,情趣就减半。好在,可以盘腿坐在一铺电炕,把酒言欢,吟诗作对。不过,这灶火明显是赝品,哪里有村庄柴禾灶火的骨头和硬气?不免,埋头多饮了一杯,所有的不悦和情绪全在酒里,仰起脖,一饮而尽,干了!
作品字里行间充满人间烟火味,充满亲情感,表达作者对大自然感恩,对父母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佳作欣赏学习,向作者问好。祝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