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四月的一天，正在看手机，一条语音传过来，点开一听，原来是在省城读书的学生发来的：“老师，真的很痛苦，我怕是有些抗不住了。”声音嘶哑、低沉，还伴有隐约的咳嗽，然后就是长长的沉默。盯着黑下来的屏幕，仿佛看见学生躺在寝室痛苦不堪的样子，一片黑暗，毫无生气。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省城大学校园疫情传播有一段时日了，不太严重的已经各自遣散，回到各自属地，居家隔离。严重的，就在自己学校隔离观察，等待病愈。那个时候，我们这里相对安全些，有零星感染的，也及时隔离，大家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干扰。那时，学生还发微信过来，嘱我小心，这次疫情格外凶险。谁知道相隔几天时间，学生竟然也被感染了呢。
　　 没有切肤之痛，毕竟难以感同身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矫情。
　　 沉默了一会，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一个人在痛苦中挣扎，有人在耳边说一些毫不相干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减轻一点痛苦呢？
　　 对着手机一条条语音发过去，不管她听还是不听，不管她愿不愿意听。她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聪颖且坚强。只要此刻没烧糊涂，她应该懂我的意思。
　　 我讲了一个老套的故事。那个时候，我的大脑似乎也短路了，一时想不起什么更有用的说辞。我只管絮絮叨叨，也不管她在不在听。她偶尔发一个表情过来。我立刻发一个禁声的表情，告诉她，痛了就哭，困了就睡，不用在意我说什么。
　　 几天后看到她发了朋友圈，就一句话：活着真好。
　　 知道她挺过来了，看见那么简短的一句话，一时百感交集，半天无语。不经历生死，是无论如何都体味不到简单一句话的沉重。
　　 夜里，她又在朋友圈发了一段话。在黑暗的日子里，我咬牙坚持着，努力发出自己的一束光，即便不能温暖别人，不能驱散阴霾，至少可以让人知道，我还活着，给自己，给别人活下的希望。谢谢老师，谢谢你那个老掉牙的故事。
　　 努力发出自己的一束光。说得真好。在至暗时刻，我们无法去要求别人怎么做，做什么。但是，我们却可以决定自己怎么做，做什么。就像那些萤火虫，在暗夜里发出一些微光来，虽然未必可以照亮大地，至少可以告诉人们，有这样一些虫子，并不在意自己的渺小，尽自己的可能，发出光亮来，让黑夜不那么幽深，不那么阴森。就像天宇的星子，都将自己的光束发散出来，相互照耀，相互辉映。再深邃的天宇，再渺茫的夜空，也会灿烂起来，焕发勃勃生机。
　　 几个月之后，封控放开了，疫情以一种想象不到的速度蔓延开来。周围的人，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在昏暗的日子里苦苦挣扎。此时，才真正体会到那时学生的处境是多么艰难，几个月之前，疫情的凶险程度，是现在的几倍之多。
　　 犹如一个溺水的人，垂死挣扎着，扑腾几下，窜上来，见一眼光，大口喘几口气，又沉下去，拼命挣扎。几天几夜昏睡，几天几夜高烧，不知道黑夜还是白天；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神志清醒的时候，就想起了学生说过的那句话，就想起了那些蝉，长时间蛰伏于幽暗之中，不惊慌，不抱怨，不绝望，耐心等待时机，一飞冲天，肋生羽翼，华丽蜕变。蝉之所以以“禅”喻之，就是因为蝉的隐忍，蝉的决绝，蝉的禅性。没有痛苦的煎熬，就不会有华丽转身，没有幽暗蛰伏，就不会有一飞冲天。所有的苦痛，都是生命的馈赠，所有的绝望，都是崛起的希望。这样昏昏沉沉想着，挣扎着起来，开窗通风，拖地，消杀，做饭，刷碗。尽力发出自己的一束光来，无法照亮天空，也可以温暖身边的人。是的，我们只是一粒萤火虫，米粒之光，无法冲破黑暗，照亮世界。可以以微弱的光，光芒自己，顺便照耀身边的人。此愿足矣。
　　 昨天，学生又发来一条微信，说未来的日子，说不上会遇见什么，但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坦然处之。此前那样生死一线间的经历，一生能有几回？即便如此，也挺了过来。未来未知，却再没有什可让人心怀恐惧的了。做不了天空璀璨的星辰，就做那萤火虫，尽力发出自己的一束光，光耀自己，温暖身边的人。我很欣慰，一场劫难，让人向死而生，一次考验，让人顿悟人生，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欣喜的呢？
　　 我们无法预测明天有意外还是有惊喜，但我们知道明天一定会到来，这就够了。做好自己，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坦然面对明天太阳升起，落下；迎接霞光万丈，或是暮色满天。意外还是惊喜，都不会遮住自己的光。就像萤火虫，亮虽然微弱，终究是光。是光就温暖，就有希望。
　　 每个人都是一束光，这个世界就不会陷入黑暗，就有温暖，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