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旅游，一定彻夜做一个攻略，甚至连入风景区之门再如何去穿透风景，要冥想勾画一番。严冬，是为了构思一个春天而沉寂着，我脑子里也在酝酿着寻春的方案。
　　 画一个路线图，太俗；把几个风景名胜连在一起，有点走马观花；上网狂搜附近的“爆春”款，看似省了脑力，却一点也不浪漫。于是我就把文学拿来，当作春天的词典，去检索吧，给每一段海岸线的春色找一个最佳的主题词，来一场浪漫的文学寻春之旅。
　　 给春一个主题词，和春就有了共同语言，和春说说话，发生共鸣吧。
　　
　　 一
　　 有一个词，就像步态轻盈美妙的仕女，踏着莲花般的碎步，慢慢撩开春的帷幕；就像一面布满丝弦的古筝，音符如珠轻落玉盘，似天籁之音袅渺悬浮。李清照赋予了神韵的“寻寻觅觅”四个字最合适。她的“声声慢”，寻寻觅觅，要找寻什么，我实在无法断定，或许是托雁传书，或者是不“兼细雨”的黄花，未知。我拿来寻觅初春吧，春天马上就像一个小小的天使，寻春的人要迈着细碎的步子，不能踏惊了春天的梦。
　　 游春的主题曲是“寻寻觅觅”，可不能错了步点，乱了方寸。
　　 三里可临黄海之畔，没有李易安那种在阡陌，于花间寻寻觅觅的轻盈感，那就去截取千里海岸线的某一段寻寻觅觅吧，尽管不能见微知著，不能穷形尽相，既然是寻寻觅觅，就不必贪多，留着念想。
　　 曲岸的柔柳，簇拥着王家湾。目眦尽裂可不是此时取景的方法，最好是眯缝着眼，那种飞蚊般的朦胧感，很想马上伸手撩开，却又怕挥手之间惊了柳风柔意啊。淡淡的黄晕，就像柳也起了个大早，费了不止一个时辰的化妆，才有的效果。夹在飘柳和大海之间的净是些南腔北调的声音，手机是寻寻觅觅的工具，不必惊慌，不必惊叫哪个浪头卷来，悠悠地，皆是是来表演的，白浪簇成白莲，就捡那最大的一朵去留影。转头，飘柳随风，把柳的长发撩起，飘散，成半空的鹅黄色瀑布，最好的情调是两个人配合，一个站在在飞瀑之前之下，另一个慢慢按动手机的快门。他们最清楚，不管古人怎么用尽形容词，写出多少名句，此景古人未见，为我独享。我真的佩服那些人，放着多少风景名胜不去，单挑这处海湾。哦，原来，小众的风景更有滋味，别人不得，我可炫耀。这是我偷听的话。李易安的“寻寻觅觅”词多么婉约，这里的实景比词还婉约。如果寻春也分派别，那他们属于“寻寻觅觅派”。
　　 有风又有浪，完全可以淡定。这里是有名的“别样春色画廊”，有标志牌为证。左右没有廊柱，两侧无廊屏，风不烈，浪不急，不遮望眼，正适合寻寻觅觅，找自己喜欢的春色，那才是真正的“声声慢”“浪淘沙”“风中柳”。
　　 别和春去说话，眼的迅捷都留不住春，一说话，说不到点子上，春才不听呢。好在我有春的主题词，牵住了春。
　　
　　 二
　　 每读张孝祥的“水调歌头”，就停在词阙的起句上，“湖海倦游客，江汉有归舟”，读了存疑。觉得行走湖海，当不倦才是。我就去走连结着龙山和烟墩壃的“湖海大堤”感受一下吧。那里，东面是黄海，西边是龙山湖，给我最美的感觉就是“湖海不倦”。放弃车马，就去以步丈量。登上十里海湖之堤，三米仄径之下是彩色的地毯，是直线式的彩虹。春天，一定要给人一点颜色看看的！春草太浅，绿也嫌素，那里是铺设着天蓝微紫、粉红大红、半粉半红的画，那种植物叫什么？好像叫“小叶天蓝绣球”，忘记了，不管什么名字，我觉得它对春天的大地最多情，是春土的妖姬，是春色之花冠，永远贴在地面，从不离地三尺，以炫彩。我给它改了名字，喜欢称它是“一地锦”，朋友说，这个名字好，像一首词。在这里，马上就理解了所谓的“治愈系风景”的含义了。春色是特效药，千金难求啊。人常说，人生到死三千疾，唯有相思不能医。近年来身体疾病纠缠，想起这句话，我信心大增，我未患相思病，其他的病皆可医。绚烂的色彩，是一种可以抵抗疾病的有效色，尽管还未弄懂其中的病理医道，但不能等，就用春色治愈吧。相思病，我年轻时未得患，老来此疾绕着走。即使有，那是对春色的相思，也用不着等了又等，经年便可与之相见，一见便愈。就来回走它个二十里，不觉漫长，美的东西拉得再这么长，都觉得太短。当作一场“化疗”吧，无伤好细胞，只醉好精神。
　　 我怕说出这些“治愈”的话，被湖里摇着点点扁舟正在劳作的渔人听见。他们抓住湖开春色，在饲养着网箱里的鱼，他们的风景也治愈，是属于“丰收系”。东面的海，也有船，是“出入风波里”，他们是到深海去捕鱼，他们的风景属于“梦想系”。烟波是我们眼前的障碍，是他们的游戏。烟波是我狭隘的比喻本体，是他们弄海的情调。境界啊，对比之下，我惊慌起来。是哦，原来长长一堤锦色，是他们劳作和出发的底色啊，我是来取我所需，游客呢？各取所需吧。
　　 忘记是谁说的，有趣的人生，一定要有河海江湖。站在湖海之间，左手携着海，右手握着湖，我占有了湖海。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湖海消化掉吧？没趣吗？其乐无穷，其趣不央。海之浩瀚，湖之万顷，怎么有趣？这是大与小的趣味，就像一个巨人和一个侏儒之间的趣味吧？
　　 只要有一颗被风景悸动的心，守着湖海推送眼前的风景，还会疲倦吗？湖海不倦人，相恋不归舟。如果一个人厌倦了湖海，这个人身上一定缺少一种生活特质，最好不去靠近，去靠近风景吧，风景永远不倦。一个人的老是从厌倦风景开始的，我们可以反向推理，返老还童一定是被美好风景唤醒的。
　　
　　 三
　　 争春，可能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词，我在桑沟湾处，找到了注脚。词人不大喜欢这个词，有诗吟“无意苦争春”，我却喜欢那种“争”的气氛。时代的主题词也青睐这个“争”字，风景属于时代的，当争春。
　　 天高云渺了，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用不着望远镜，桑沟湾水半环着一个荣成市，就像来争一个宠，这个城市，不负海湾深情，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再也不放怀了。城市如花，唤出万般色彩，好像被一湾的海水激情推搡着，浮动了起来，是在我们眼光里争一个位置吧，我只能用“尽收眼底”来看待，不敢有所偏爱。
　　 桑沟湾沿岸五十里用鹅卵石和彩木铺设的观海曲道上，人头攒动，红红绿绿的颜色，像是嫌春色太晚，给早春涂上了浓重之色。疫情遁去，游人如织，他们是来此争做一个“击海而歌”的行吟诗者。琳琅满目，不一定是形容挂在壁上美物的词，沿途的卖摊，早把彩色的旅游品当作了装饰品，挂了沿海半圈，他们是争着来为海湾镶嵌一道光环的人。那些还系着风幡彩旌的游船，并不招揽游客，只是一个劲地划开一海的春水，争着把动态的画放进游人的眼里。初春的色还有点素，就用新春佳节的红来唤出春的五彩吧。海鸥并非游船的看客，他们也有当风景的意愿，一时间，翩然而至，在湾畔摆开阵势，群集低翔，做着各种技巧当作，它们争春，是填补着海面半空的舞台，这里的春，应该是海鸥鸣响的吧？争得东风第一响，再有群声叽喳，它们也应该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和自豪吧。桑沟湾公园被桑沟河绕着，那里树木不翠，春色酝酿，但那些新婚的男女，早就来了，争抢一个春色的镜头，他们也许就是这么想的，春色迟迟，我来唤醒，这是多么有意义的婚礼影集啊。春还是料峭的，抱着温暖就是不放，那就用我们的热情换一个春暖吧。想起作家丁玲的作品名字——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我突然想写“春色动于桑沟湾畔”了。
　　 他们去争吧，我已经是过来人，不争不急，且容我慢慢享受这争春的景色吧。不争也得，春色这般公平！
　　 “争渡，争渡”，我怕“惊起一滩鸥鹭”。词句里的“争”是通假字“怎”，一番挣扎，还是不能冲出，是略显无奈，也是情愿。春色本不怕争，正好弄情调，我又担心什么啊。
　　
　　 四
　　 给我美感盎然的字是三个：与春住。词人王观太遗憾，失意地吟，“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若到爱莲湾处，就没有了这个错过的遗憾了。为了满足人们“爱莲”的情感，这里在松林缝隙早就建设了如朵朵彩莲般的小巧别墅。我宁愿相信，这些闪着醉人春光的林中风情小屋是被“与春住”三个字支撑起来的，无需钢筋混凝土，一种情调和惜春的情感，足以生出无边春色。莲生盛夏，葳蕤夏日，太迟了，这里是一湾春莲，白色的。风喜欢掀起浪，浪载着花起舞，所以浪漫，和浪漫在一起，有谁会拒绝。我觉得春风有偏向的情绪，将一抱一抱的春风洒在爱莲湾，催生了如莲的浪花。阳光也有向美性，这里阳光最稠，密密匝匝的，也来与春住？是的，春这般迷人，谁不想与之为伴啊。那些布局在金色的沙滩上的蘑菇亭，披着海草，也在春色里活了，晶莹的光，闪着迷离的眼，它们可不是与春住，早就住下来了，它们住下来是在等着懂得浪漫的人，站在它的风情之下。我还是喜欢那些被春色推进眼球的小屋别墅。蓝色的，不高也弄云；红色的，开着一团的红，有个词叫“春红”，是春天的花，是在使一个激将法？花未开我先开，看你春花还迟疑！小屋也在与春住，冬天我们的眼并不在意它，因为冬天里它传达的只是暖，不是花。真的有太多的人，把轿车停在小屋左右，他们住下来了，一住不想走，春不去，我不归。哪里没有春色啊，却偏偏跟这里的春色较劲。他们说，满园春色关不住，不属于我；无边春色太销魂，也最恼人，总是难以捕捉。这里的春色最惬意，最懂我，迟迟的，徐徐的，伴我与春老。只怕春色告辞得早，我不得不随春归。南国已如夏，这里还是春。能不与春住？回去怎么告诉乡邻同事呢？就说，我刚刚从春里来，与春住了好长一段时日，这里的春那么长，那么缠绵，我不住也不行，春拦住我去路，绊住我的脚步。
　　 人们给春的主题词总离不开占有，与春住，春常驻。
　　
　　 五
　　 在春里寻寻觅觅，总有点破费的感觉，大好的春时日，都在寻寻觅觅里消磨了，不舍得却也无悔。那就与春住，感情专一，不离不弃，春也不抛弃我，我也可以抱春而归。这里住得有些厌倦了，春意融融，难免如此，不要觉得对春的感情有了亵渎，千里海岸线上，泊着太多的海湾，每一处海湾的春都可与之住一段。还有石岛湾、俚岛湾、爱伦湾、龙眼湾、马栏湾、联络湾……听听这些名字，哪一个不是春色酿成的啊。你不来，春色会“联络”你，只要你不负春，春就等你一辈子。
　　 其实，“动人春色不须多”，海岸线上的春，就像挂着的珠玑，每一粒，都是晶莹剔透，都是与众不同，都是饱满的。
　　 给海岸线上的春一个最合适的词，找一个恰切的主题。我可不是犯了“主题先行”的大忌，这是我多年在海岸线上寻春的经验。“主题寻春”，是一个诗意的任务，那些我没有给个主题词的海湾，是空白，等你来吧，确定主题词的权利给你，可不要负了春之意啊。
　　
　　 2023年2月14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