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情】爱在雨季(散文)
我更敬佩车间主任的是,她还知人善用。她利用了我写的优势,而她选的那个演讲者,是针车组的何思雨。这个小丫头看着羸羸弱弱,意想不到站到台上霸气十足,声音洪亮而抑扬顿挫。她硬生生滚瓜烂熟了我的演讲稿,全程脱稿,太厉害了!
经过那次活动,我和何思雨都成了车间里的“名人”。
九
缘份就这么奇妙,慢慢地,我就和何思雨熟络起来。这个小我十岁的贵州姑娘活波开朗,在她身上,永远看不到忧愁是什么。她幽默地说,云贵川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当然得亲了。
在上班的时候,她活不多的时候,会到我这里来帮我打打下手。而我呢,也礼尚往来,有空的时候,也去针车组,帮她领领货,剪剪线头。下班的时候,谁早,就帮对方打壶热水,买份夜宵。经常,何思雨还来男生宿舍找我脏衣服,帮我带走洗。久而久之,车间里就有闲言碎语在传了,说何思雨在和我在耍朋友。
何思雨在我面前哈哈大笑:“他们说我们在谈恋爱,你觉得呢?”
我窘迫:“怎么可能呢,瞎说!”
“哈哈,那怎么不可能呢?”何思雨看我如此紧张,又俏皮得大笑。
知道因为我的爱情惨败几年都没有回家了,何思雨经常开玩笑:“要不,我充当你的女朋友带我回家吧,我肯定不会让你丢脸,肯定会让你在乡亲父老面前风风光光的,嘻嘻!”
谢谢何思雨,带给我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其实,邻厂有一个机械厂的男孩小刘一直在追何思雨。小刘是一个技校毕业的技工,工资有两千多一个月,在那时这样的收入很不错了,他干一个月抵我们两个月。他给何思雨买衣服买手机,还请何思雨下馆子看电影,就像一只绿苍蝇只要有空就缠着何思雨。我就想起母亲经常爱说的一句话:美女怕嗅夫。不晓得小刘的死缠烂打最终会不会俘虏了何思雨的心?
我经常劝何思雨:“天底下这样好的男孩不多哈,得抓住,不然让别的女孩抢走了你后悔莫及。”
何思雨总笑:“嗨,他个头还没有你高,哪个女孩不喜欢帅气的呢?”
小刘的确其貌不扬,矮胖矮胖的。可她拿我说事,咋我感觉也在揶揄我呢。鬼丫头!
有一次,何思雨对我说:“叶哥,我觉得你在这里上班没有技术,就是挣点死工资。长远看,还是得学门技术。我跟小刘说好了,你愿意可以去他们机械厂,让他带你……”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我担心:“我年纪大了,笨手笨脚的,怕……”
何思雨打断我的话:“得了得了,好像你七老八十的。你笨,文章都能写,还拧不会几颗螺丝?我让小刘带你,还让他必须带好你!”
于是,我辞了手袋厂的工作,去了小刘那家机械厂。后来我才知道,如果小刘想与何思雨谈恋爱,他得答应她开出的条件:想办法让叶哥进机械厂,而且必须好好带叶哥教他技术。
十
又是一个春节快到了。算算,我都四个年头没有回家过年了。母亲一次次地在电话里期盼,一次次地让她失望。今年,我对父母沉诺一定回家过年。父母很高兴,前几天居然奢侈地杀了一头年猪。何思雨与小刘发展得也不错,打算跟着他回他老家安徽过年。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手袋厂年前要赶一批出口的货,号召大家能留下来的尽量留下来,厂里在过年期间每天额外补贴一百块钱,并对外招聘临时工。何思雨找到我商量,我俩心有灵犀一拍即合,决定改变主意过年留下来。
如果说以往过年不回家是找籍口,这次却实实在在的为了挣钱。只是,我一直说惯了“狼来了狼来了”,父母哪里相信。电话那端母亲听我说完,感觉得到她的神色黯然与失落,还听见旁边的父亲嘟嘟囔囔骂了一句:“这猴儿娃娃,太不像话,忘本了,忘本了!”
已经腊月二十九了,明天就大年三年了。相信中国的好多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家团聚了,可也有像我和何思雨这样的不少人,为了三斗米还在折腰,坚持在工作岗位。
突然,电话响起,是家里来的。这次说话的不是母亲,而是父亲焦急的声音:“君儿,你赶紧回家,你……你,妈,妈,突然晕倒,送医院了。”
我的头“嗡”地一下,想再追问父亲,那边“啪”地挂了。我赶紧把电话回拨过去,却没有人接听。
六神无主一会儿,我缓过劲来,下一步,赶紧的,收拾收拾,买票,回家。妈只有一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咋弄?那个瞬间,我特别自责起来,这几年我只顾逃避现实,而孩子扔给父母不管不问的。
我来到针车组,一台台机器“哒哒哒”地轰鸣,凑近何思雨,我简单把情况说了说。她“喂喂”着,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我就匆匆离开了。
拉着行李箱出了厂门口,灰蒙蒙的天空洒着毛毛细雨,地面亮光光的潮湿。我正怅然间,身后传来何思雨的声音:“叶哥,等等!”我转身,何思雨撑着一把浅绿色小伞正奔过来。“丫头,慢点,路滑,别摔了!”我紧张得心感觉提到了嗓子眼。
何思雨气喘吁吁来到跟前,用她的小伞罩了我。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似乎静止了,只听得细雨滴在小伞上的沙沙声。
何思雨一只手从肥大的工作服兜里掏出鼓鼓的一个信封塞给我:“叶哥,这五千块钱我早就放那里了。这点钱你拿着吧!我就想帮你一下,你不是说修房子还差点钱吗,希望这点钱能帮得上你,早点建个像样的房子吧,这样就能早点讨个嫂子。”
我惊吓极了:“丫头,你不能这样开玩笑。你挣的也是辛苦钱!”
何思雨笑:“我男朋友呀家境好,老家有两间铺面,他收入又高。以后我真的跟他了啥都不愁。拿着呗,当我入股。哪天小刘抛弃我了,我就来找你分我一间房子住,不至于露宿街头。嘻嘻!”
我不知道,为何何思雨总是那么乐观。在她的再三游说下,我只好收下,连同收下的,还有她递给我的那把浅绿色的小雨伞。
十一
当车子缓缓驶进家乡小镇的时候,跃入眼帘老房子似乎未曾改变,不少新的建筑却在拔地而起。镇上下了车离老家还有几公里的路程,我叫了一辆摩托车。通往村子那条路已经硬化了,曲曲绕绕的水泥路光洁而平坦,村子里,不少人家都盖起了漂漂亮亮的小楼房。
其实在这几年里,我家里也大有改观,我在外面打工,父母在家也顺水顺风,还清了债务不说,还攒了些钱可以简单盖座新房了。可是在这几年,我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我越来越强烈意识到,国家城市化进程势不可挡,在越来越日新月异的今天,我不可能像父母那样安分守己待在土地上坚守那一亩三分地,我的有生之年应该漂泊在外,寻找着与父母不一样的生活。于是,我想努力继续多攒钱,哪一天实现到外面买房的梦想,我想天天踩着洁净而不沾泥土的街道,过上像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只是父母不这样看,他们说住在街上哪样不花钱,烧煤要钱,喝水要求,有时甚至上厕所都要给钱,关键是离家远了,能方便种家里的地吗?新旧观念的冲突,让我和父母谁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修房的事情就这样被搁浅。
前几年,因为我和小梅的事情,闹得整个老家人尽皆知,也成为乡亲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嚼舌根的话题。听母亲讲,继我之后,村东的张三村西的李四,婚姻亮起红灯离婚的比比皆是。对于家庭破裂现象,大家不在热衷关注,已然司空见惯。可是小梅给我的伤害一直让心理的阴影无法散去,我还是没有勇气直面“江东父老”。所以,我不敢从正门抛头露面回家,我戴着墨镜,让摩托车师傅把我放到后山,那里有一条小山路,翻过去可以直通老家的后院。
可怜的娃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回家还这样偷偷摸摸?其实这条山路几乎被遗弃,杂草丛生,我扛着行李箱,深一步浅一步地前行,累得满头大汗。偶尔,没有躲过树枝条,扫在脸上火辣辣地疼痛。
终于到了山顶,眺望下面,整个小山村一览无遗。这是一年之中的大年三十的临近中午,家家户户的烟囱都拉长着尾巴在忙碌着做饭,整个村子烟雾袅绕充盈着醉人的烟火气息。那一刻的伫立,清凉的山风拂面,让我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壮苍凉感,人生短暂,人生得失,想想都是过眼云烟。
十二
下山的半山腰途中,透过密林的缝隙,我俯看老屋的烟囱也汩汩冒出一缕缕的炊烟。我疑惑,母亲不是生病住院了么,怎么家里还有人在做饭?接近后院,我轻轻推开篱笆门,突然,一条黑狗“嗷嗷”地一声冷不丁窜出来扑向我,我吓得一身冷汗,厉声大喝:“老黑,不认得我了?”老黑很快反应过来,已经咬到我脚跟的牙齿瞬间松开,接着用嘴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裤脚,欢快地摇起了尾巴。几年了,想不到老黑还认得出我,想想,有时啊畜牲比有些人还忠诚还有情有义!
响声显然惊动了屋里,木门吱呀呀缓缓被拉开,露出一个小脑袋,头上扎着两个蜻蜓尾巴。啊,那不是女儿珍珍吗?她怯怯地望了望我,显然,我在她眼里就是一个陌生人,赶紧缩头到了门后不见了。片刻的功夫,母亲系着围裙迎出来了,后面紧跟着父亲。
我瞬间明白了,没好气地责问:“妈,你不是好好的吗,咋说病了?害我担心得……”
母亲只是乐呵呵地笑,不知所措地搓着沾满油渍的双手,似乎很享受我的抱怨。
旁边的父亲没好气地接过话茬:“你看你,几年没有回来了?我和你妈不豁(骗)你,你能回来吗?你自己想想,你跟我们几年没有吃上一顿年夜饭了。”
我烦躁地打断父亲的话:“爸,你晓不晓得,我不回来,今年可以挣到一笔加班费,这些钱可以办好几桌年夜饭了。”
父亲还想说啥,母亲狠狠瞪了他一眼,父亲不再吭声。
想不到几年不回家,与父母的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梅遗弃我和女儿之后,我就性情大变,易燥易怒。
一切恢复平静后,父母又钻进厨房忙碌。短暂的陌生过后,女儿对我亲近起来,我带着她在里屋玩。在卧室里的那张小木桌上,母亲用一块红布罩住了那个相框。我轻轻拿开,小梅莞尔笑着的照片就呈现在我眼前,似乎在冲着我眨着眼睛。我的心再次被刺痛而痉挛。当年村子里的有些人说,这里有一个她的娃娃,说不定哪天她挂念就回来了。可是小梅,你一直没有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站在我身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以往离家太久回来,母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煮碗她亲自动手包好的汤圆给我吃,寓意庆祝一家人的团团圆圆。
“君儿,妈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放不下小梅,可你现在必须得放下,趁年轻赶紧找个女的成家。”母亲的话忧心忡忡又斩钉截铁。
十三
原来,父母这次骗我回家不仅仅是过个年,还打算着落实我的婚事。他们统一了战线,突然变卦反对我打算在城里买房的计划,他们计划着年后就得把老宅打倒重建。
父母之所以这样迫不及待,是因为他们相中了山那边的小英。听父母讲,小英每次见到珍珍都热情得不得了,又亲又抱的。听媒人说撮合我和她,满是喜欢没有意见,因为我们是小学同学,多少还是彼此了解点情况的。小英离异了没有孩子,媒人传话说小英答应了结婚后还可以生一个。父母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盼着抱一个孙子延续叶家香火呢。不过女方家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房子修了。
在我的印象中,小英模样还可以,就是读书的时候成绩太差,总是班上倒数几名。空有一副好皮囊,脑袋里装的却是豆渣。这可能是我历来对她没有感觉的原因,我觉得人除了身子骨外,还得有点内在的沉淀吧。其实,小英家不提修房子的条件,我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他们这种势利的方式,我极其反感。
我向父母表明我的鲜明立场,为了结婚修房子,我肯定不能接受。在那个春节的正月,我和父母进行了一场拉锯战似的对峙,谁也不想妥协。父母总是认为,老婆孩子热炕头,吃饱喝足不知愁,只要我能讨到个媳妇儿,跟哪个结婚不一样。他们就弄不明白,为啥自己的儿子倔,不想想家里的实际情况,还这样好高骛远不知好歹。最后,还是母亲心疼我,最终尊重了我的意愿。在她的认知里,或许我还放不下孩子的妈妈小梅,或许,她的儿子就这样心高气傲。不过母亲提出要求,希望我不要走那么远打工了,她希望我就在周边城市,一是女儿珍珍需要照顾,再有,她想见儿子的时候,我回家也方便。母亲的话很在理,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她。于是,我联系朋友,在离家几十公里外的成都帮着找了一份工作。
记忆犹新要去成都上班的头一天,母亲始终放不下我的婚事,硬要带我去镇上看私娘子(卜卦的巫婆),她说那个私娘子说得很准。我执意不去,因为我压根不信,母亲气鼓鼓地独自出门了。春寒料峭的那个傍晚冷风嗖嗖的,可是母亲没有回家。我和父亲分别走了几家邻居都说没有见到母亲。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沿着绛溪河岸通往村外镇上的方向寻去。远远地,我真的望见了母亲,她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走停停,神情专注地这棵树瞅瞅那棵树望望,还时不时笨拙地踮脚或俯身着开始发胖的身子采着一些树上的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