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岁月骑行(散文)
在21世纪20年代的今天,从县城到故乡40多里路程,我往返常常骑行,似乎三十多年里一直未变,成为全村唯一骑行村县之间的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上初一那会,我开始学骑自行车。一年春节母亲骑车带我到老姑家走亲戚,我趁着大人们盘腿坐在炕上拉家常时,偷偷把自行车推出大门,到乡间小土路上学骑。作为孩子,那时都是先练“跨骑”:左脚踩在自行车左脚踏上,右脚多次点地助推自行车运动起来,而后快速从车梁下穿过,踩上车子右脚踏开始快速蹬半圈。我练了大概半晌工夫,终于学会了属于孩子的“跨骑”。至今铭记,当时学车还远远看到一幕情景:在涑水河大堤上有一条挺壮的狗,几乎是拖着滴血的肠子在缓缓地走,后面有个拎着长枪的年轻人在追。许多年后,当我向那个村一位同学说起此事时,同学说那人是他爸,当年是民兵队长,没几年就回到了县人武部。
那时自行车是农家三大件之一,但一般家庭难得有。特殊原因,我们村比周围邻村承包单干晚了一两年。此后当各家各户的日子渐渐丰衣足食红红火火时,我家却是迅速地“衰落”了。父亲年轻时被生产队胶轮大车碾断过腿,本有残疾也不善打理家庭农事;母亲的心脏病开始频发,有时犯病后甚至不省人事。像我家的状况是谈不上买一辆自行车的,那时出门都是借别人家自行车,有时借多家也借不到的。
我上高中时面临着人生第一次艰难抉择。因母亲的病更加严重,按村里舅舅的意见,我们兄妹三人都停学,这样既能为家庭减轻负担,还可干农活或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但母亲不愿自己的人生悲剧在儿女身上重演,执意让学习好眼睛近视并已初中毕业的我继续上学,为家里的明天留一线希望。那时上高中,我要走三四里土路到公路边,坐长途车到县城。在当时的家庭条件下,有好多次放假时我既没了饭票也没了钱,就索性从县城走着回家。大概我上高二几个月时,在煤矿做工的十六七岁的弟弟便宜买了一辆自行车骑回村放在了家里。它后来几乎成了我的“专骑”。尤其是春节前后,村里家家户户忙着剜莲菜卖个好价时。我们家的莲菜多次都由我骑车带到周边乡镇上卖掉,或骑行四十多里到县城出售。最为艰难的是,有多次家里拿不起生活费,周日返校时我骑车带着一编织袋莲菜,在县城摆摊零卖,快上晚自习卖不完就带回到宿舍,等到周一甚至拖到周二下午上完课又带出校门去卖。——如今时过境迁,年过半百,常看到媒体报道有学子带着父母到都市上学,真觉得那时自己吃的苦受的累经的痛并没什么。最值一提的是,补习两三年考上大学时,分数下来了我没到学校,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也没去,直到我在砖窑上干完活,拿到工钱,才借一辆自行车骑行到了学校。此时新学期已经开学,原班没考上的同学已有插班补习的了。班主任见了我,显得很不理解甚而气愤,问我为什么不早来拿录取通知书啊——人家其他考上大学的同学心情激动得第一时间早把录取通知书拿走了呀!我很平淡地说:上学需要钱的,我得挣点钱啊。在骑行返回家的路上,我遭遇了一场大暴雨,但我丝毫没有躲避,任由大暴雨淋得透体,透骨,透心。三十多年来,那场骑行遭遇的大暴雨还始终铭刻在心里,似乎它将自己过去的一切彻底冲刷掉了,而荡涤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另外就是大学报到前骑行借钱的经历。有次我从家里骑行四十多里到侯马,又从侯马骑行到闻喜,之后又骑行返回村里,一天骑行了上百里!没想到几年不联系的初中班长听到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后,让村人捎话给我去他那儿一趟,趁一个下午我又骑行到侯马,在色染厂上班的老班长给我拿了一百元钱(前几年初中同学聚会,我向老班长当面表达了许多年来不曾忘记的谢意)。返回时天色渐黑,我揣着百元大钞胆战心惊骑行在隘口沟里的三级公路上,只害怕被打劫一空。还有一件与母亲有关的骑行之事:我第一年复读时弟弟在镇上开了个饭馆,母亲一定让我骑车带着她去看看,在返回家穿过先上坡后下坡的火车道时,车子因大车碾压的干泥辙而摔倒了,本就有病的母亲被摔在了地上,许多年来一想起此事我就无比心痛,如今母亲却是在另一个世界整整三十年了……
大学期间的骑行主要是从学校到市里做家教。有两件事印象非常深刻。其一是大二那年寒冬的一天晚上,塞北的寒风吹刮着如鬼哭狼嚎,我做完家教骑行返回学校,快到学校的一段乡村窄路没有路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凭感觉骑行。突然听见对面两个本地男子的说话声,还没反应过来,我骑的自行车已经和其中的一个人车相撞,两个人都随车倒地。我站起来不知所措,愣了会儿才不住地连声说“对不起”。没想到对方站起来一声不吭走到我面前,我以为他要提出赔偿或搜身抢东西呢,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学生家长付给我的一张50元辅导费,没想到他在黑暗中对着我就是一耳光!我登时就蒙了!当我反应过来时,人家两人早已跨上车骑了很远。再次骑行在路上时,我倒没感觉脸上是否疼痛,而是不断地在心里庆幸:亏得人家没有提出赔偿或强行搜身,不然50元钱不保!另一件事发生在大学毕业最后一学期。班里已搞定对象的两位同学,很慷慨地将他们早前购置的一辆自行车赠给我,以便做家教骑行,至今我都对他们两口无比感激。大学毕业后离校前,学他们的榜样,我把自行车转送给一位低年级的小老乡。
也许命中注定,在此生漫长岁月里与校园有缘,与骑行有份。从上学到上班至今的三十多年,我居住几乎从未离开过校园,学会骑自行车后一直骑行未断。仅有两年多时日住进了矿山家属区的新楼里。那时女儿不满一岁,妻子正息工,同时也为离岳母近点,照看女儿方便。后来矿区推行小产权房,岳母将她独居的旧楼房让给妻子大哥一家,而与我们一家用公积金加现金支付共买下一套五层楼房居住。这样,我每天上下班早出晚归,开始赶班车,后来又是一位同事将闲置的自行车借与我长期骑行。记得那时害怕把同事车子丢了,每天回到矿上小区,我把自行车锁在楼道扶手上。那是人生真正一段早出晚归匆匆忙忙上班的日子,为此我还写了一篇《上班的感觉》,发表在铜矿公司的报刊上。
从我记事起的四十余年里,村居的父亲一向身体很好,从没有过生病打针,更别说输液了。2019年父亲73岁。民间“七十三八十四”的不祥说法,让我从春节就心有隐忧,每天过得提心吊胆。进入11月初正庆幸一年快熬完时,没想到父亲摔倒了!因弟弟和弟媳外出打工,摔了后的父亲寄住在村里三爸家,一个多月时日里,无论在冬阳下还是寒风小雨中,我每两三天下午从县城到村里骑行往返一次,为父亲买药吃药抹药擦拭褥疮等。但父亲还是由开始能坐在床边端碗说笑吃饭,到躺在床上吃饭进而被喂饭,再到吃得少吃不下饭,最后瘦得皮包骨头走了。如今已是整整三个年头了。
2020年春节伊始新冠疫情弥漫全球。我们全体高三师生居家上了一段网课后,于3月25日小心翼翼地开学,在校园整整封闭学习了一个月。解封的当晚我疯了般围着县城骑行了一圈,骑行到南环路时看到一座人行道新天桥,兴味盎然地欲走上去眺望一番,哪知新天桥还封堵着未开通,我不无遗憾地伸手摸了摸桥栏。放假两天再次封闭校园前,我又骑行到吕庄水库大坝上围着库水转了一圈,惊讶地看到水上飘着好多泛白的死鱼,不由疑惧:难道在水中呼吸的鱼也难逃新冠疫情的厄运吗?
“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人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新冠疫情三年来,无数普通人、多国政要乃至联合国官员常常公开如是说。一晃人生最美好的三十多年时光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一位又一位至亲淹没在岁月的流里,再也回不来了。
往事如烟,如梦,如隔世前尘。一切都变了。但没想到骑行的生活仍在继续。生命不止,骑行不辍。岁月骑行,骑行岁月,也许此生我会一直骑行在岁月的流里……
2022.11.20-24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