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奖】酸菜萝卜(散文)
秋天砍大白菜季节,母亲会推着三轮车去我家前院大院子买上几百斤大白菜,准备腌酸菜。腌酸菜可是我家进入冬天的一件头等大事,白菜要选品种好的,绿帮的,不大不小的。买回白菜她会顺便买一麻袋红萝卜,红萝卜她会选一些沉的,个头中溜的,小屁股的。红萝卜买回家,父亲会在院子里挖一个深坑,把萝卜全部放里面用土埋上。等吃的时候,随吃随挖。
大白菜买回来经过大约一个礼拜的晾晒,收拾干净母亲就开始腌酸菜了。母亲是腌酸菜的高手,我家腌酸菜完全是过去的老方法。大锅烧水,把清洗过的白菜放入大锅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捞出放凉水中浸一下,放在案板上晾凉,再逐一摆放在大缸里。一层一撒盐,撒一些花椒粒说是防止腐烂,然后用力压。白菜码好后,上面压块大石头,放一些水,过几天再逐渐放水直到水没过白菜。白菜经过发酵,再发酵,一个月后,水面会浮起一层白醭,能闻到一股沁鼻的酸香,酸菜就可以食用了。
每次酸菜腌好了,母亲捞出来,稍微冲洗一下,切菜时都会把酸菜心给我和哥一人分一半。酸菜心吃到嘴里,酸爽可口,感觉味道不次于沿街叫卖的冰糖葫芦。
小时候物资匮乏,酸菜是我家冬天吃得最多的菜。家里那时有一个火炉子,每天奶奶都会提前在炉子上放一个饭盒里面泡一些粉条,中午母亲炖酸菜粉条。家里很少买肉,酸菜喜油,母亲炖酸菜粉条时,会用大勺子挖一勺子猪油。
外面北风呼啸,窗户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房间里却热气腾腾。大灶炉膛里的火烧得正旺,大铁锅里的酸菜粉条顿时舞动起来,咕嘟嘟冒着热气,一股股酸菜的香气飘了出来。菜熟后,母亲会用大海碗盛得满满的,放在桌上。我们一家人开吃,酸菜粉条虽然没有肉,但很下饭,我和哥能吃一大碗饭。
父亲休息的日子会给我们一家做烫面饼,奶奶会让母亲炒酸菜粉丝给我们卷饼吃。父亲面食做得好,上学时在一家面食馆打过工,会做许多好吃的面食。他最拿手的就是烙饼,什么家常饼,葱花饼,还有春饼都会做。父亲烙完饼还会做他的拿手菜,就是红萝卜炒酸菜。这个菜或许你没有听过,但我们家却经常吃。它的主要做法就是萝卜必须切丝要细,切完丝要用开水把萝卜的气味去掉,然后才能和酸菜搭配,这样炒出的酸菜萝卜才有各自的味道。父亲把这个菜叫做,酸菜萝卜两味。
那年的家是温馨的,即使没有大鱼大肉也觉得非常幸福踏实。那时我家前院的素丽经常来我家找我玩,她妈是个南方人和她父亲还有我父亲是大学同学,她父亲家是丰宁坝上的,人非常好。有时他回坝上老家会拿一些莜面和荞面,每次拿他都会给我家拿一些。荞面饸饹加上酸菜卤非常好吃,莜面做酸菜蒸饺更是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他脑瓜子灵活,大学毕业后,自己在外地做买卖,家里日子过得很富裕。一次喝醉了酒,酒后驾驶出了车祸,结果瘫在了炕上。
素丽和我很好,经常长在我家。特别是我们家到饭点吃饭了,她都故意来我家找我,坐在地上凳子上眼巴巴望着我们看。这时候,母亲都会热情地把她拽上桌,让她和我们一起吃。素丽呢,也不客气,上桌就能吃一大碗饭。吃过饭,有两次她看有剩的下的酸菜,还偷偷对我说,能不能给她用碗装一些菜和饭,她父亲爱吃酸菜,她想带回家给她父亲吃。
我就问她:“你家没腌酸菜吗?”
素丽告诉我说,以前她父亲没瘫痪时冬天会和她奶奶一起腌酸菜。那时她奶奶还在自己院子种一些大白菜,白菜丰收季节,父亲休假在家会把大白菜砍下来,晾好,腌上一大缸酸菜。她母亲也爱吃酸菜,父亲经常会给他们一家做酸菜粉条炖白肉吃。有时她奶奶还给他们一家包酸菜馅水饺。自从他父亲出了车祸,瘫在炕上,家里完全变了样。她母亲脾气变得愈发暴躁,经常无缘无故发火摔东西,一些做饭家务活都推给她年迈的奶奶。她奶奶既要做家务又要照顾自己的儿子,为此也经常和她母亲干架,她奶奶一气之下也撂挑子不干了,回了坝上老家。素丽说,她奶奶走后,她母亲对她父亲更不好了,自己经常去饭店吃独食,让他父亲饿肚子。
有一天,她母亲说,她要回南方了,她已经和她父亲办好了离婚手续。素丽说,她不会撇下她父亲和她母亲走的,她走了,她父亲自己孤苦伶仃的会饿死的。她坚决不走!她要留下来照顾父亲。她说她父亲最爱吃的就是酸菜炖粉条……
我给素丽偷偷装了一饭盒酸菜粉条和米饭,和她一起去了素丽家。进入她家房间就觉得有一股寒气,房间里的小铁炉子是灭的,她父亲躺在冰凉的火炕上,房间里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她母亲正在收拾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说是下午一点的火车。她看素丽回来了说了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和我走还是留下。”
素丽低着头小声说:“我留下陪我爸。”
素丽妈拎着东西决然地走了。素丽跑到她父亲跟前,把饭盒打开对他说:“爸,我给你拿来了你爱吃的粉条酸菜。”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素丽和她父亲的哭泣声。
从那以后,我每天中午吃过饭都会偷偷把我家的饭菜给素丽装一些。有时我看家里的饭菜不多,我会故意少吃一些,保证素丽的父亲都不会饿肚子,后来哥哥也参与了进来。
有一天,给素丽拿饭菜的事终于还是被奶奶和母亲发现了,奶奶和母亲了解了情况,不但没责怪我还说,应该和他们说才是。奶奶和母亲还去了素丽家,帮着素丽把她家的火炕炉子点上,又把房间的小炉子给点着,烧了一些开水,还帮她家搞了卫生。
回到家,奶奶还特意让老叔去集上给割了二斤肉,在家拿了酸菜给素丽他们包了两盖帘饺子,煮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给放进外面的大缸里,母亲还手把手教会了素丽怎么煮饺子,说随时想吃再煮方便。
奶奶还吩咐老叔和老婶每天过去给生炉子,家里做好饭,每次素丽吃完还让她打包给她父亲拿回去。父亲还特意去了一趟坝上素丽奶奶的家,几天后,素丽奶奶和她姑姑来了,说是要接素丽他们一家去丰宁坝上住。那天我记得母亲和奶奶特意包了油渣馅酸菜和素馅萝卜两种大蒸饺,特意请了素丽他们一家人。
我们家冬天除了吃酸菜多以外,吃的最多的也是红萝卜。红萝卜吃法很多,有时母亲不忙时会给我们一家做萝卜馅蒸饺,做萝卜馅蒸饺,蒸包子,不需要放太多油,放一些花椒油就挺香。油锅放油再放一些花椒粒,待花椒炸出香味,关了火把热油倒入盆里放上葱花,五香粉,酱油以及一些佐料。红萝卜埋在院里的土里,随吃随挖是脆脆的。红萝卜洗干净,叉丝,剁碎,用开水焯一下攥好放入调料就可以包了。
那时我家人口多,做萝卜馅蒸饺,要用四五个大萝卜,蒸两大铁锅。奶奶说:“萝卜馅蒸饺是好吃,但太浪费了。照这样吃,家里储存的萝卜这一冬也不够吃呀。会吃穷的。”
奶奶发话了,蒸饺母亲就很少做,只有年节家里来了亲戚才做。萝卜有各种吃法,水煮萝卜片、萝卜丝汤,或者是萝卜土豆块。
萝卜也还可以生吃,晚饭后吃积食了,切一块吃,有助消化。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嘛:“饱吃萝卜饿吃葱。”有时实在没菜吃了,母亲会去院子里挖一个萝卜,洗干净切成块我们蘸酱吃。
萝卜带着红皮吃,还能止咳。有两次,我和哥感冒咳嗽,吃了药也止不住,尤其晚上躺在炕上,止不住的咳嗽。奶奶就让母亲挖出一个萝卜洗干净,给我和哥切一块,躺在被窝里,一忍不住咳嗽就赶紧咬一口萝卜,也别说还真管用。
奶奶说萝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冬天就应该多吃萝卜,这样对身体好。有一次,学校组织优秀学生去博物馆参观,同学们的书包里都会装一起吃的东西。有装面包香肠的,也有装苹果香蕉馒头干的。奶奶看实在也没啥给我俩装的,就给我和哥一个人装了两块烤馒头干和一人一块萝卜。奶奶说,烤馒头干不怕凉,配上水灵灵的萝卜正好吃。
参观完博物馆,休息的时候,同学们都开始吃自己带的东西,我和哥也坐到了一边地方吃起了馒头干和萝卜。结果刚吃到半截,同学石磊不知啥时候凑到我和哥跟前,一下就看见我俩正在啃萝卜。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萝卜,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你们看呀,何叶吃的啥呀?哈哈,萝卜!”
他这么一喊,同学们都跑过来看热闹,萝卜在他们之间传递着,让我和哥很没面子。我追上石磊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我俩扭打在一起。这时,带队的任辉老师赶来了,任辉老师了解了事情经过,笑了。她把我吃剩下的萝卜拿在手里,寻思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说:“这个萝卜很脆嘛!今天正好是立春,也就是所说的咬春,正应该吃萝卜呀。何叶同学的家长做得多好呀,给她和哥装萝卜。你们都应该吃一块呀!”
老师这么一说,同学们都抢着吃,还附和说好吃。给我找回了足够的面子,又活跃了当时紧张的气氛。任辉老师看同学抢着吃我拿的萝卜接着又说:“你们把何叶好吃的萝卜都抢着吃了,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食物水果分给她一份呀?”同学们听了老师的话,都去翻书包拿吃的。
班长李小翠当时就把自己拿的面包和香肠硬塞到我手里说:“这个是我吃不了的,你吃吧。”
其他班上同学也挤上前,纷纷给哥我俩手里塞着他们从家拿的水果食物。
那天从博物馆回来,说给奶奶听。奶奶愣了,她嘴里嘀咕着:“今天是立春吗?”
奶奶翻看着日历,笑了没有说话。第二天我上学时,奶奶还给我书包特意装了两个脆脆的红萝卜,说让我拿到学校分给同学吃。奶奶说:“今天才是立春,就应该吃萝卜。”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母亲那年腌酸菜的大圆缸还在。每到冬天哥会提前买一些白菜,休息的日子,我会和哥一起腌上一大缸酸菜。我家腌的酸菜味正,酸脆。所以我每次腌好酸菜,都会送一些给左邻右舍一些让他们尝尝。楼里邻居凡是吃过我家酸菜的都说好,他们都说有我母亲当年腌的酸菜味道。
酸菜放在阁楼,阁楼没有安暖气,正好适合酸菜的存放。我家地下室,阴冷干燥,适合储藏一些冬天的菜。它有点像那年我父亲挖的地窖。哥就利用一个休息天去后山挖了一些土,把买的红萝卜埋进深土里。土里的萝卜随吃随挖,能久存不康,还真有那年我家土埋萝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