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情】小放牛(散文)
一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小时候,我就是那个人。
我家也包养了生产队里的一头耕牛。那时候,读书放牛,好像是农村孩子的标配。我在村小学校读书时,放假和下午放学后,就要去放牛,上课时早晨也要放几个小时的牛,再去上课。特别是春夏季节,像我这般年龄段的人,都很贪睡,父母常说“催我起床放牛,好像喊渡船那样难喊”,但我最终还是起床,揉揉惺忪的眼睛,去放牛。因此那时我的睡眠总是睡不满足,睡不爽。
春夏时节,大地上的青草最肥美、最鲜嫩,仿佛是牛儿美食的天堂。如果把牛赶到离庄稼近的田埂、阡陌放,那就要牵着牛鼻子缰绳。牛儿摇着尾巴,响着啃吃青草时的唰唰声,草甸像被刀子割了一层,跟随着我,一路低头吃过来,还有翩翩飞舞的蝴蝶随尾。如果把牛放在山坡、荒野等空旷没有庄稼的地方,牛儿自由了,我们也自由。常常拿着鞭子,这里抽一下,那里打一下,又脚踢踢路上的碎石子,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或爬墙越坎,那棵油茶树的树干被我们爬得光溜溜的;或到田间玩泥巴,玩得身体开出了小泥花;或玩昆虫蚱蜢、蚂蚁……这些便是我们童年的游戏项目。
二
初夏的一个清晨,由于昨晚下过一阵暴雨,天地间好像被清洗了一遍,空气特别清新,路旁缀满了各种小花,我与伙伴赶着牛儿向水库走去。这是一个由人民公社建设的水库,正在兴建中,闸门没关,所以大面积库底,还是裸露着。上面青草,茂盛肥美,绿油油的,仿佛是一个理想的天然牧场。把牛赶进去后,我们便到各处去玩耍。忽然,发现库底一口大约四十平方大少水塘的水面,荡漾着波纹和浪花。走过去后,发现一群群鱼儿向一个缺口外逃窜。伙伴立即脱鞋,欲进去抓捕。我说:“别慌,先堵住缺口!”于是,搬来石块和泥土,把唯一的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我们笑嘻嘻,说:“这下好啦,可以瓮中捉鳖了!”
原来,闸门与最低的库底,有一段距离,因此自然留着一部分库水,里面有不少野生鱼类。昨晚一阵暴雨后,洪水在库区暴涨得快,退得也快,所以这些半来斤重的鲤鱼一时来不及撤离,就留在小水塘里。
没带任何渔具,我俩只好绾上裤子和袖子,下水,徒手抓捕了。水不深,最深也在膝盖处。只要水面有响声或搅动,机警的鲤鱼,便立即伏到底层,甚至潜入泥巴、岸边泥洞、草丛等障碍物之间。于是,我忐忑不安地,双手从各处摸过去,摸呀摸。忽然,在一个岸边小泥洞里,摸到了尾巴,我一阵惊喜,便抓住往外拉,可是鱼儿一直往里钻,尽管我衣袖都湿掉了,咬牙,硬是把它拽出来,双手紧紧勒住扫着尾巴、扭曲挣扎的身段,这条鲤鱼有斤把重。把捕到的鱼,暂时放在选好的岸边小沟里。摸啊摸,一个个潜入污泥、草丛位置里的鲤鱼,尽管狡猾,也相继被我们抓捕。摸啊摸,有时,泥巴里的鲤鱼被脚踩住了,仿佛踩住了地雷,脚的姿势便凝固,我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排除鲤鱼”。小水塘被我们反复搅动后,鲤鱼们乱作一团,慌不择路。有的哗的一声从身后水面跃起,“嘟嘟”,飞过,在前方,啪的一声坠入水中;有的“嘟嘟”,飞过,刚好落在岸上,啪哒啪哒,活蹦乱跳的,双手按了好几下,才把裹着泥土和草屑的鲤鱼捉住;有的撞在手上,刚好被我们抓住;有的撞在双腿之间,刚好被我们夹住……
其实,在抓捕过程中,鲤鱼有许多次在掌中逃脱掉。比如,已被双手捏住了,但它身体的黏液,仿佛是润滑剂,且不停地挣扎扭动和啪啪扫动尾巴,忽然,“哎呀”一声叹息,它溜走了……
不管捕到没捕到,我都很高兴、很激动,仿佛浑身休眠的细胞都被激活了。往常,我捕过和钓过无数次鱼,但都不如这次徒手抓鱼的快乐。
从日出还未在山巅升起开始,捕到阳光晒满全身,我们大概各捕到二十多斤。当停下来的时候,才发觉满身花着泥末,也想了起牛儿。它还在吃草,肚子像两个大鼓。最后,把收获的鲤鱼,用藤条穿过鱼鳃连缀成串。我们赶着牛,拎着鱼回家啰。
三
曾有不少牧童骑牛背的古诗,如《牧童》:“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所见》:“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村晚》:“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等等,有些媒介还有插图:牧童坐在牛背上,双手拿着笛子吹,牛儿缓缓走动。这神态给人安稳、悠闲的感觉。
其实,骑牛背,并非都是这样安稳悠闲的。我家包养过黄母牛、青壮黄牛和水牛。黄母牛个子娇小,承受不了重量,我们就不为难它了。骑壮黄牛,最过瘾,有点像骑马的味道,因为它走起路来,“咚咚”,步伐很矫健。骑水牛,给人安稳、慢悠悠、舒适的感觉,因为它挂着两个大肚皮,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即使跑也跑不快。壮黄牛这小子,真桀骜不驯,我刚开始学骑牛背时,不知,被它摔过多少回;骑水牛也被摔过,但没有这样多次。起初骑时,大概壮黄牛不习惯吧,便剧烈地扭动身体,忽翘起屁股和头颅,奔跑起来,一下子把我扔下来了。站了起来,摸摸被跌疼的臀部,拍拍身上的泥灰和脏物。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不畏惧,又去爬牛背了。因够不到高度,往往要把牛牵到人能站高的位置,两胳膊用力使劲把身体提升上去,才坐在牛背上。我想,做任何什么事,都是从不会到会,从不懂到精通,从生疏到熟悉……骑牛背也是一样,加上那些有经验的人给我指点和牛儿自身逐渐习惯适应,终于,我能够熟练地驾驭牛儿了。
至于竹笛,我们没有。只是到山上砍来桐子树的枝条,把树皮剥下来,卷起喇叭状,在头部嵌两张竹叶作发声器,吹出的声音是呜呜呜,这便是我们牧童的乐器了。骑牛背时,偶尔会吹吹。一般是清明时节,那呜,呜,呜……会在山谷、田野、溪流、村庄、袅袅炊烟里响起。
黄昏,在归家的路上,与伙伴们骑在牛背上,双手搭在上面,一摇一晃,跟着牛儿的步伐。此时夕阳向我们斜着余晖。有时,会吹起树皮喇叭:呜——呜——呜……这时,在路旁农田里干活的村民们,会抬起头来,拄着锄头柄,看着我们缓缓移过。
四
当时大多数村民的思想,都比较单纯、简单,但是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荣辱观不含糊。若谁家把包养的耕牛饲养得不好,让牛经常瘪着肚子,越养越瘦的,那就要受到队长和村民们的指斥,尤其会被人戳脊梁骨;相反,把牛养得膘肥体壮的那家农户,会受到队长和村民们的夸赞和精神礼遇,仿佛感到春天般的气氛在萦绕。其实,养不好牛,一般没有其它不可抗拒的因素,只有不重视和偷懒的原因。在下雪天等特殊天气情况下,才把牛关在栏里,给以喂稻草等干饲料来维持生命,而平时要及时把牛赶出去,在野外吃草、活动等,这样才把牛养得好、养得膘壮。若经常把牛关在牛栏吃稻草等干饲料的,或这些也懒得喂的,那肯定饲养不好牛。再说,父亲深知,埋头辛苦耕田犁地的耕牛,是农民的忠实朋友、功臣,所以经常督促我要放好牛,养好牛。有时候,我来不及去放牛,父亲在田间干活,尽量把牛赶到山坡和荒野等地方吃草……
春耕生产、“双抢”大忙时节,生产队时常会给十来头耕牛喝糯米酒,以补充营养能量。提着盛满糯米酒的木水桶,走过一个个牛栏,给耕牛灌下去。前辈们牵住牛鼻子,让它头部抬高,用一个斜口的竹筒,舀起一筒筒米酒,给它喝下去,并嘱咐道:“牛儿,你耕田犁地这么辛苦!你是功臣,为大生产作出了重要贡献!请多喝一杯酒吧……”牛儿虽然不会说话,但心中明白。
多年后,每当想起这情景,我会自然而然地把竹筒想象成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奖杯!把前辈的嘱咐,想象成深情而感动的颁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