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间有一种最美最动人的声音，那是来自故乡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这种声音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一头系在游子身上，另一头拴着故乡。不管走出去有多远，也不管时间过去了有多久，都会牵引着游子的脚步，向心中的那个方向飞奔。
　　 2016年的夏末初秋，是我阔别祖国十年之久，第一次回归故乡。十年啊，对一个人来说不算短，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离开故乡这么久，有太多的心酸和无奈在心头萦绕着。总感觉出外闯荡一番，混不出一个模样，就没脸见爹娘，也没脸见父老乡亲。世间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忙着为事业打拼，忙着为生活奔波，而没有时间回家乡看看父母，看看这片熟悉的土地。
　　 当飞机在沈阳桃仙机场降落时，我的情绪异常激动，澎湃的心潮，如决堤的洪水，翻滚奔腾，泪水是浪花，是一波波旋流，止不住流淌而下。对于一个海外的游子来说，故乡的概念已经无限扩大化。当踏上国土的那一刻，那颗漂泊的心终于落地，亲切感如扑面而来的热风，让人温暖，让人感怀。
　　 走出机场大厅，朋友琼早已等候在那里，尽管十年未见，但那份深厚的情感丝毫没有改变。琼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老乡，她开车四个小时送我回熊岳，我母亲住在那里。下高速，出检票口，驶入熊岳镇的街道。故乡在这十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一座座斑驳古旧的平房已经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厦。原先狭窄蜿蜒的土路，已经被宽敞笔直的柏油路代替，印象中的故乡已然改变，是新时代的春风让这里焕然一新。
　　 远远就看见了母亲。她站在路边，不知站在那里已经等了多久？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我不禁潸然泪下。十年如梦，她已然不是曾经的模样，垂垂老态如一条长长的藤蔓，曲曲弯弯地爬满了她的全身。还记得离开故乡的时候，她还是一头青丝，怎么忽然就变白了呢？那挺拔的身姿，怎么矮了那么一截，成了一棵嶙峋的老树了呢？这十年，仿佛又很短，我的记忆还在昨夜的梦里徘徊，母亲的容颜也便定格在那个固定的时刻。是许多年不见吗？看见她的一瞬间，我不能接受，那种美好与现实的落差太大了，我不禁扑进她的怀里，好像又回归到从前的时刻。多年不在，我依旧是那个闺中女儿，于母亲怀里撒娇，是让人无限宽慰的事情。
　　 母亲住在熊岳金灿花园小区的一座公寓，楼下是一个花园，花园中的月季、玫瑰、大丽花开得正娇艳，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刚进屋，还没歇口气，母亲就急着走入厨房，忙着蒸玻璃叶饼。只因为我在电话中曾和她说过，最想吃家乡的这个美味，她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当时正是三伏天气，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小小的风扇在转动着，吹着一阵又一阵的热风，热浪涌动，扑面而来，汗水瞬间湿透了我身上的薄薄的连衣裙，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依旧汗流浃背。
　　 火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厨房，发出刺眼的光焰，照射在厨房忙碌的母亲的身上，她全然不顾高温的环境，继续忙碌着，只为了我第一时间能吃上她做的玻璃叶饼。此情此景，让人感动万分。这世上最伟大的爱，莫过于母爱了。
　　 当玻璃叶饼蒸好的时候，她用盘子盛了几个递给我，玻璃叶的清香裹挟着菜肉的香气，在空气中漫漶着，用手揭开一个，叶饼洁白如玉，剔透晶莹，咬一口，软糯鲜香，还是儿时的味道，这是久别的味道，我细细地品味着，久久地回味着……
　　 家，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字眼！母亲才是家的主角，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二
　　 翌日，母亲和我一起回到乡下，走向老家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远远看见那熟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竟然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感觉。还未走进老家的院子，远远就看到一座崭新的别墅拔地而起，精美别致。原来的老屋不见了，屋檐下的鸟巢也不见了，南飞的燕子再也找不到旧巢栖息，跋涉千山万水回来寻找家园的它们，一定也和我一样惆怅吧。那幢老屋，曾经收藏着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记录着一幕又一幕的生活场景，凝结着一缕又一缕的生活气息，所有的这一切，都伴随着老屋的消失而隐遁，只能在记忆中和梦里去寻觅了。
　　 我不能去责怪哥哥拆毁了老屋，追求新生活是他应有的权利，况且老屋已经出现摇摇欲坠的倾颓之态。人有寿命，老屋亦然，这是生命的自然规律，我们再怎么留恋，也只能顺其自然。老屋即使不在了，但记忆永远不会泯灭。
　　 院墙外，数株桃树上，挂满了心形莹润的桃子，白里透着红，在绿叶间若隐若现，清风拂过，桃子在枝头微微颤动，像一个个粉嫩嫩的胖娃娃，正扒开树叶冲着我笑，这是桃子们在迎接我回归家园呢。
　　 记得我离家的时候，院墙外还没栽种桃树，这些桃树是我离开故乡之后栽种的。几年的光景，就由一棵小树苗长成了高大的桃树，并开花结果，只要勤劳，大自然就不会辜负你的付出。母亲告诉我，哥哥嫂子靠着勤劳的双手，侍弄着两大片桃园和一个桃树大棚，每年的收入颇丰，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乡民们家家都有桃园，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富裕起来的乡民们，都由衷感谢党和国家的惠民政策。
　　 紧挨着院墙的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枣树，树上结满了红绿相间的枣子，还没到成熟的季节，我情不自禁走过去，用手抚摸着黑黢黢的树干，仿佛触摸到了父亲手心里的温度，这株枣树是父亲生前栽种的，这棵树在我心里不只是一棵树，更像是我的一位亲人。这位岁月老人，和老屋曾经相依相伴过，彼此深情守望过。
　　 亲爱的枣树，你一定记得老屋的样子吧，你见证了我的成长历程，你也给我留下了很多难忘的记忆。
　　 记得儿时，当红枣成熟的时候，树上挂满了如玛瑙似宝石的红枣，让人垂涎欲滴，我伸着小手，跳着蹦着想摘下几颗枣吃，但就是够不着。哥哥说，妹妹，你等着，哥摘给你吃。说完，哥哥就开始往树上爬，他先用两只手紧紧抓住树干，再用两只脚用力勾紧树干，“嗖嗖嗖”，哥哥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到了树上，不一会儿工夫，就采摘了一兜子红枣，再一步步爬下来，跳到地面上，从兜里掏出一把红枣给我吃，那红枣，又甜又脆，慢慢咀嚼，满口噙香。
　　 有时候，我和哥哥在树下做游戏，绕着树跑来跑去，树下不时传来我和哥哥的笑声。时光虽然远去，但那银铃般的笑声还在耳畔悠悠回响，经久不息。
　　 村里不是每家都栽种枣树，也有几家没有栽种的，家里没有枣树的孩子，比如田勇和陈力，经常来我家院墙外偷枣，有一次陈力正偷枣时，被哥哥逮个正着，哥哥抓住他不放，正要动手打他，父亲恰巧路过时看到，马上制止了哥哥，让哥哥松开手，说道，瓜果梨枣，谁见谁咬，不但不责怪陈力，父亲还采摘了一大捧红红的大枣送给他，把他感动得泪眼汪汪的，陈力后来和哥哥还成为了要好朋友。
　　 母亲把采摘下来的红枣装入一个个袋子中，给家里没有枣树的乡民送去，母亲说，红枣有喜庆和吉祥的蕴意，分享红枣，就是分享快乐和幸福。母亲和邻里关系处的特别好，也有红枣的功劳。父母的言行举止让我和哥哥感受到了和谐和美好，让我们在快乐和幸福中成长。
　　 嫂子看到我和母亲到来，忙从屋里迎了出来，笑吟吟地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嫂子勤快能干，善解人意，待人热情，不仅活干的漂亮，还有一手精湛的厨艺，做活精细，手脚麻利，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除了各种炒菜，还蒸了一大盆螃蟹和皮皮虾，并告诉我，现在正是螃蟹和皮皮虾肥美的季节，让我多吃一些，还不时往我的碗里夹又红又大的螃蟹，让我倍感温暖，一股暖流在心里潺潺流淌。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看似平常，但又不平常，当饭菜融入了情感，赋予了内涵，这顿饭就不再普通。不在乎吃什么，哪怕最普通的一顿饭菜，有了亲情来调味，也会变得活色生香起来。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时其乐融融的画面，才是最温馨，最幸福的。
　　 本不能这样想，但我还是想了，假如我决定动身返回，离开这些亲人，离开可爱的家园，我会怎样？我不敢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我斩断了想法，全身心享受此时的温暖和快乐吧。
　　
　　 三
　　 吃完午餐，母亲陪我到处走走，这十年间，故乡让我魂牵梦萦，我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梦到这里的山山水水，阡陌小径，袅袅炊烟，我在梦里不止一次回来过啊。这次回乡，也慰藉了心中积淀十年的那份浓郁的乡愁。
　　 走到家乡门前的小河，不禁停下脚步，这条河如今已经干涸，只有河床上铺排着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鹅卵石，圆形的、扁形的、黑色的、褐色的、灰色的、绿色的，像一块块色彩斑斓的宝石。圆形的是笑脸，扁形的是哭脸，随着河水一波波流去的是欢笑和眼泪。黑色的是痛苦，绿色的是希望，一条河留存的是永远不能割舍的记忆。这些鹅卵石沉淀着这条河太多的故事，我相信，它们是有灵魂和记忆的。
　　 记得童年和少年时代，每逢夏天，由于雨水充足，家门前的小河吸纳山川溪流后，变得宽阔深厚，清透明亮，一路唱着欢快的歌，奔流而下，堤岸两侧，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美不胜收。最快乐的，还是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女人们一个个端着一盆盆衣服去河边洗，孩子们跳进小河里玩耍嬉戏，捉鱼摸虾，有时候互相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女人们坐在小板凳上，平滑的大石头成为了天然的洗衣板，她们手里一边搓洗衣服，一边聊天。田婶坐在母亲身边，说道，你女儿那么聪慧，将来一定是大学苗子。母亲听完，合不拢嘴，笑逐颜开，我很少见到母亲笑得那么开心。我后来努力学习，可能和田婶这句鼓励的话语和母亲殷切的期盼有关，因为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大人们的鼓励和认可，是多么重要！
　　 道路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这些树木都是时光的见证者和聆听者，它们见证着我成长的足迹，也一定也听到了那些温切的话语和那些欢声笑语。
　　 穿过河道，翻过河堤，拐进一条蜿蜒的山路，我们向山上走去。山路弯弯，山花浪漫，半山坡是一片又一片桃园，树上挂满了一个个圆润饱满的桃子，粉里荡着红，站在山坡往下看，一片片桃园，看着就像泊着一朵又一朵粉色的云。
　　 看到一些乡民在忙着采摘桃子，走到红叶阿姨家桃园时，看到红叶阿姨和陈叔叔正忙着采摘，一辆半新不旧斑斑驳驳的卡车停在路边。红叶阿姨看到我们，提着小竹篮小跑过来，一边亲切问候着，一边从篮子里取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桃递给我。我在哥哥家已经吃过几个桃子了，但看着红叶阿姨那么热情，盛情难却。轻轻咬一口桃，口感甘甜脆爽，如蜜一样甜，甜到了心里。家乡的桃由于特殊的土质，味美多汁。当我看到红叶阿姨和陈叔叔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笑容，心里不禁聊以自慰。有付出就会有回报，上天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辛勤劳作的人。
　　 告别红叶阿姨，我们继续往山上走，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芬芳，这是原生态的味道，是城市所缺少的。来到一片松树林，环境清幽静谧，一棵棵松树高大，粗壮，挺拔，竭力向上生长，有着凌云之志，也有铮铮傲骨，那是生命的姿态，有着凛然的气度。
　　 在这森林的秘境，绿草和落叶丛中，生长着一种珍贵的松树蘑。小时候经常和母亲一起来这里采摘，采摘松树蘑需要耐心和细心，需要扒开一堆草丛和层层落叶，慢慢寻找，母亲有足够的耐心，蹲在地上不停地寻找。采的蘑菇除了贴补家用之外，也会用蘑菇给全家做一道美味佳肴，特别是每年除夕，她做的小鸡炖蘑菇，那才是人间至味，至今让我怀想。母亲采蘑菇的耐心完全出于她对家人的满腔的爱。我小时候是边玩边找蘑菇，有时候，一只红腹锦鸡“扑棱棱”从眼前飞过，有时候兔子“突突”一声，从身边跑过，我便去追，这片山林生长着很多野生动物，有野兔、刺猬、松鼠等，不仅是动物的天堂，也是我儿时的天堂，我经常和哥哥一起爬山，追赶野兔，聆听鸟语，采山花，捉蚂蚱，站在山顶看风景……
　　 穿过一片松树林和一片杨树林，差不多就到山顶了，小时候最喜欢站在山顶之上，俯视山下的村庄和远方。小时候看远方，对远方充满了无限的幻想，看远处大海中的船只来回穿梭，也想乘坐船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天空的鸟儿飞过，好想做一只小鸟展翅翱翔。
　　 如今站在家乡的山顶之上，更喜欢俯视山下这个村庄，那一幢幢掩映在树木中的房屋，让我感到莫名的激动。远处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装入脑海，并用目光一一去抚摸。身边有一棵树，我情不自禁地把它抱在怀里，把脸贴到树干上。我发现故乡是一味药，能治愈人心。我又发觉故乡是一簇火焰，能温暖人心。当然，故乡更是一道光，能照亮人心。
　　 我无法预见我的下一趟故乡之旅在何时，我只能饱览着故乡的山水风光，感受着人情的温暖，来填满我空荡荡的心，因为下一趟，是一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