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暖】蹚过劳力河(小说)
“切,你这是什么话?”姜孝儒娶了一妻,纳了三妾,按理说他是人生最大赢家,可是这三位太太一个都没有给他生个活着的孩子。
苏樱气呼呼地迈着六亲不认的小碎步走了,灵活的小脚像钉钉子似的,每一步都叮叮响。
眼见着离婚期越来越近。有一天,长期服侍小姐的丫鬟玉凤突然来报:“老爷,太太,小姐同意啦!”
姜孝儒手中的茶杯顿时掉到地上,砰的一声响,碎了,茶水溅了一身。苏樱老泪纵横,激动得双手发抖。虽说女儿嫁的是一个老男人,总比在家里寻死觅活的强,何况人家是举人,迟早会当官的,嫁过去也不算太亏,甚至还有点高攀——只是嫁过去做小,难免要受点气。唉,这可能是做女人的命吧。什么都别想了,现在已成定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五
端午刚过,这是姜云大喜的日子。她面带笑容,在下人的帮助下,打扮得貌美如花。苏樱泪眼婆娑,想到自己年轻时出嫁的情景,想到女儿马上成为别人的小妾,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仿佛被一块石头堵住了,闷得慌。
这天,姜家热闹非凡,地方上一些身份显赫之人都来捧场,要是姜天岚不是在两年前突然病逝,来的人也许会更多。
姜家办喜事,姜家庄的人都跟着沾光,哪怕是穷鬼都可以来讨碗饭吃。
李世安特意派来了八台大轿来接新娘,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可是这姑爷,身材矮小,估计比姜云还要矮,脸上有巴掌大的一块胎记,中间还有一个纽扣大的黑痣,黑痣上长着一撮毛。这举人身份听说是他老爹花钱买的,本来跟上面说好了,委派下去当个县令,可是凡是朝廷委派的地方官员,慈禧太后都要亲自接见,说是要当面考考才学,但大多只是走个过场,她哪有那么多的时间。那天,正好慈禧心情不错,亲自接见了李世安,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这李世安长得太猥琐了,于是命人直接将他给轰了出去。举荐之人幸亏是她最信任的人——太监总管李莲英,要是换作别人脑袋早就搬家了。从此李世安再也没有人敢举荐了,他当官的大门就被彻底堵死了。当然这些绝密的信息,姜家人是不知道的。
李世安在姜家吃完酒席后,便带着迎亲的队伍接走了新娘。
李世安那头的排场就更大了,酒席开到了路上,来捧场的,看热闹的,甚至连讨点饭吃的穷人都大有人在。
酒过三巡,李世安有点飘了,他娶过门的美人,还从来没有看过呢。别人都说姜云美若天仙,那应该差不离吧。今天他特别开心,自己虽然长得不太英俊,但娶的几房姨太太们,个个貌美如花,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更令人羡慕的是,他的两个儿子都比姜云大几岁。能娶到这么年轻貌美的姑娘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
酒席进行得很慢,一个时辰之后,宾客退去,酒桌上一片狼藉。李世安醉了,酿酿跄跄,满嘴酒气,直奔婚房而去,揭开新娘的红盖头,像多日没吃肉的饿狼直扑上去,一通“啃咬”,随后行了周公之礼。
新娘躲进被子里嘤嘤啜泣,李世安办完事后早已呼呼大睡。
六
第二天早上起床,李世安酒醒后惊呼:“你不是我的新娘,我知道你是姜云的丫鬟玉凤,快说姜云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玉凤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缩在床头不敢正眼瞧他。
见玉凤不肯说,李世安揪起她的头发就是一通乱打,打得她嘴角出血,全身红肿,最后实在打不动了才停手。
这还不解气,李世安绑上玉凤,带着自己的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及家丁上姜家要人。
姜家闻讯,大惊失色。
“瞧,这就是你家的好女儿!”李世安揪着玉凤的头发往地上一扔,绳子仍然将她捆得结结实实的。此时她只剩下半条命。苏樱双手合十,乞求上天保佑,这孩子打得实已不成人形。
“玉凤,这到底怎么回事?小姐呢?”姜孝儒感到非常诧异。
现在的玉凤只能微微地摇头。原来,这个“狸猫换太子”之计是玉凤帮姜云想的。俩人从小一起长,情同姐妹。玉凤只比姜云小几个月,一个家穷,一个家富,两个同龄的女孩命运却截然不同。玉凤家里借了姜家几两银子给奶奶治病,结果利滚利,成了巨额债务,无力偿还只得将女儿抵给了姜家。
现在,姜家,李家派人分头去找,姜孝儒判断女儿应该还没有逃出姜家庄,因为出庄的各个路口都有人把守,除非从劳力河游过去。对!这丫头没什么不敢做的,姜孝儒恍然大悟,派人沿河寻找,这条河比较宽,大约有五六百米,岸边有浅滩,越往中间越深,最深处达五六米。别说不会游泳的人,就是会游的,体力不支或腿脚抽筋也很危险。
昨天下午,姜云本打算离开姜家庄,无奈姜家庄各个路口都有人把守,她只得另寻机会,可是一直到晚上,各个路口的人都没有撤走,她只得暂时躲进劳力河边的一座破庙里。到了晚上夏风吹着破窗户发出鬼哭一般的号叫,这她倒不怕,就是怕冷。她穿得比较单薄,半夜被冷风吹醒,蜷缩在角落里,后来一直没睡。
直到天亮,她才从破庙里探出头来朝劳力河望去,不久就听到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后来有人直接朝破庙走来。她不想被爹爹抓回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到那个令她恶心的家里。
她情急之下,快步地跑向劳力河,直接蹚进河里,河水越来越深……
此时,岸上的人越来越多,姜孝儒也匆匆赶来,累得气喘吁吁。他的苦苦哀求并没有唤回女儿的回心转意,眼见女儿继续朝深水区走去,脖颈已经淹没。众人尖叫起来,姜孝儒发出绝望的哀嚎声,最终低下头,双手使劲地拍胸。李世安见自己的新娘已经不见,掉头便走……
七
所有的人都被这条神圣的河给阻住了,祖宗的规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打破的。就当大家都束手无策之时,突然河对岸有个穿着新式军装的青年男子一跃而下,扑通一声,溅起一片水花,快速地向落水的姜云游去。对岸好像还有许多新军军人站在原地待命,军容齐整。
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人是谁?”有人问。
“好像是个当兵的。”
“太远了,看不清。”
众人议论纷纷……
没一会儿工夫,那人潜入河底,一番搜索之后用手把姜云托了出来,奋力地向岸边游来。此时姜云已经昏迷,面色惨白,肚子里喝了不少水。
那人抱着姜云上了浅滩,越走越近,大家这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原来是两年前跳河自尽的赵进。难道是鬼?不可能,大白天的,何况他还有影子。
“赵进,你还活着,真好!”赵进的儿时伙伴激动地说。
“这一切都是阴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都是姜孝儒这个腐儒搞的鬼。”赵进边说,边采用胸部按圧法,三两下就救醒了姜云,“我与姜云的感情你们是知道的。她是她,她爹是她爹,一码归一码。”
原来,清末革命党活动越来越频繁,姜孝儒听说赵进思想激进,怕他与革命党有什么瓜葛,遂提前布局,花钱买通贪官,逼着犯人提供假口供,硬说赵家与钦犯有什么瓜葛,最后实在找不出什么证据,就以一次赵轶万二十多年前与钦犯吃过饭为由,扳倒了赵家。这样姜家举报有功,达到了一石三鸟之效——一是逼迫女儿与赵进分手;二是提前撇清关系,以免将来赵进犯法殃及姜家;三是可以立功得赏,甚至还可以捞个一官半职。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赵家并没有被杀头,姜孝儒也没有捞到官做,赏银更别提了,要知道那时大清国库空虚,朝廷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赵进得知家里遭难之后,迅速返回,悄悄地将父亲的尸体埋了,打算带着母亲离开姜家庄,被巡查的姜家庄的人看到,一路追赶,来到劳力河边,赵进情急之下,带着母亲跳河,结果那天风急浪大,母亲沉入水底,无法找到,最终溺亡。赵进艰难地逃走,几天之后发现母亲的尸体,悲痛欲绝,悄悄地处理母亲的遗体后,南下广州,积极筹备起义事宜。今天赵进领导的起义军已经占领了这座县城,他经过庄子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大清已经完蛋啦!”赵进说完朝身后指了指,“这条河就像一个紧箍咒束缚了我们两千年。今天我就要将它彻底地砸碎。什么不能碰,让一切封建势力都见鬼去吧。”
赵进随即大声命令对面会水的士兵都下水从老柳树处蹚过来。其实河中间有条脊背,此处河床很高,河水很浅的,正好连接两岸的两棵老柳树。哪怕不会水的人,只要胆子大一点都可以蹚过去。这是庄里一个老人告诉赵进的。老人小时候就偷偷地游过,还好没被人发现,要是被发现了,不死也会掉层皮。看着士兵们蹚了过来,人们惊呼不已:“还真的啊,祖宗的话是骗人的。”
庄里几个大胆的青年也尝试着下了河,被流着泪的老人痛骂。
“姜家庄的男人,只要能蹚过去就赏一块大洋;女人赏两块。”赵进非常坚决地说道。
“哇!”人们非常吃惊,还有这等好事。
有一个穷小子,嗖的一下跳进了河里,沿着刚才士兵的路线蹚过了河,果然得到了一块大洋。于是男人们跃跃欲试,女人也从远处挤上了河堤,这是从未有过之事。男人敢下河的越来越多,女人还是一个没有。
“我来!”人群中,一个声音高喊着。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刚刚被赵进救上来的姜云,她在颤抖,身体仍然很虚弱。
“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又不会水,算了吧。”赵进劝道。
“不,我一定要蹚过去!我代表玉凤妹妹,代表无数受苦受难的女人们冲破封建势力的阻挡,追求爱情、自由、平等与真理。”姜云说完,便又向河里走去,身体颤颤巍巍,随时都有摔倒再次溺水的可能。赵进跟在她的身后,扶着她蹚到了河对岸。回头一看,后面跟着不少人,其中还包括几个姑娘。
老年人站在河堤上发呆,脑袋上不断地冒着冒号,嘴里小声地嘀咕着:“看来时代真的变了,皇帝都退位了。”
初夏的姜家庄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和煦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