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舍】青山依旧在(征文·小说)
嘉炜开始清理花店里母亲留下来的一些旧物。在一个精致的藤编竹筐里。翻出来一沓信,数了数一共十八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嘉炜启阅。母:江云锦。
瞬间,司徒嘉炜感觉一阵阵的眩晕。这些居然是母亲写给自己的信。十八年十八封,写于每年2月嘉炜的生日。嘉炜感觉心跳加速,喉咙发紧,他拆开一封信,读到母亲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
亲爱的嘉炜,我的孩子:
这是妈妈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今年你的生日,妈妈可能没有办法给你写信。妈妈要走了。这次离开,是永远的,我们母子分开十八年,再难相见。
妈妈那么爱你,却不得不和你分开。你六岁那年,妈妈就知道自己病了。先乳腺癌,后来是忧郁症。为了活下去,妈妈切除了一个乳房,原以为可以活下来,结果手术不到半年,癌细胞游移到另一个乳房,妈妈失去了女人最引以为傲的房子。
妈妈做手术的事没有告诉你爸爸,其实你爸爸是知道的,但让妈妈伤心的是,你爸爸一天也没回来看过我。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怪他,他也有许许多多不得已的事。
妈妈离开你的那一年,患上了很严重的忧郁症,失眠焦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吼你打你,儿子,对不起,请你不要恨妈妈!妈妈越是不想伤害你,却不想对你的伤害更重,最后只好丢下你。
妈妈只有你姨婆一个亲人,她退休前是妇科医生,一个人住在大连。为了给妈妈治病,她卖掉了大连的房子,用一剂一剂的中药留住了妈妈的生命。后来,我们搬到了旅顺口。
这些年,妈妈全靠她照顾。没有她,妈妈早不在人世了。嘉炜,答应妈妈,如果有一天你来找妈妈,一定要替妈妈照顾姨婆,她没有孩子,妈妈就是她的孩子!
如果你来了,姨婆会把花店交给你,你姨婆喜欢花。她曾经和我说过,当有一天,我们发现语言无法表达心里的爱和诉求,鲜花是唯一的极具说服力的情感表达。
妈妈没有钱能留给你,这些年花店挣到的钱都用在医院了。如果你不喜欢做花店,可以卖掉,妈妈不会怪你。
对不起,嘉炜,妈妈没办法陪伴你长大,也没法看你结婚生子。妈妈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我的嘉炜能健康平安长大,能有个你爱的女孩照顾你。
……
旅顺深冬的早晨,散不开的浓雾。风里夹裹着咸咸的海腥味,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司徒嘉炜头发乱糟糟的,一夜没睡,眼睛熬得通红通红。
这些年,堆积在心里的关于当年母亲离家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他将这十八封信放在箱子里,从旅顺回到了成都。
六
安子开着小货车离开寻隐后,在山下一家小酒馆里喝得大醉。返回途中,与迎面驶来的车子撞在了一起,送到医院后,再也没有醒来。
桂姨心里焦急,一直站在大门口等安子。
柒月不停地给安子打电话,但一直打不通。两个人干脆叫了车到山下去找,几经周折,才知道安子出了车祸。
安子死了。酒驾,车祸……桂姨看到血肉模糊的儿子,倒在了地上,脑溢血,一条命暂时保住了。但医生告诉柒月:她中风了,深度昏迷,怕是很难醒过来。活着时,就是这个样子。
司徒嘉炜是在这一天的早上离开寻隐回成都上班的。他不知道,安子出了车祸。也不知道他的柒月已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绝望中。
中午时,他接到了柒月的电话,柒月告诉他,安子没了,桂姨中风了。
都江堰市人民医院的一间病房里,司徒嘉炜找到了柒月。柒月呆呆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她紧紧握着桂姨的手,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到嘉炜,柒月呜呜呜大哭。哭完了,她说,嘉炜,我们不配相爱,不配在一起。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幸福。嘉炜。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嘉炜不同意分手。他说,柒月,这是一场意外,不能祸及我们的爱情。我不要和你分手!
我害死了安子,你看,还有桂姨……医生说,桂姨随时会死,我要在这里照顾她,直到她醒来。
柒月,让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照顾她。
不要,你走。走得远远的。司徒嘉炜,我现在告诉你,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爱的人始终是安子,我才认识你多久?安子他陪了我那么多年!
柒月,你清醒点,不要说这些,我是不会相信的!你这样,对我就公平吗?
你滚!都是你,安子才出去的!我恨你,你滚!柒月疯了一般,把司徒嘉炜推到病房外。
嘉炜每次来医院,柒月都不见他,不让他进病房。即便是这样,嘉炜每天都会去一趟医院,哪怕是站在病房门口,透过小小的窗子看一眼柒月也是好的。
柒月没日没夜地照顾桂姨。她说,她要赎罪。
一个月后,司徒嘉炜接到姨婆打来的电话,姨婆告诉他母亲快要死了,让他马上去旅顺见最后一面。
这是一个多么冰冷的冬天。司徒嘉炜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春天了。司徒嘉炜走之前,在寻隐给柒月留下了一封信:
柒月,我妈妈病重,我去旅顺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记得柒月说过,她喜欢从前相爱的人用书信传达爱意,即使分开了不在一个城市,可以写信,告诉爱人自己心里的思念。
都江堰市人民医院的那间病房里,桂姨没有醒来。随着安子去了。柒月哭成了泪人,紧紧抱住桂姨不肯松手。
七
这一年,新冠病毒肆虐人间。寻隐雅舍没有了往日的欢腾,偌大的客栈,只剩下了柒月一人。柒月病了,发烧、腹泻、头痛得像是要炸裂一般。
她清瘦清瘦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不再侍弄花草,不再做菜,有时连动都不愿动。大多数的时间里,柒月站在司徒嘉炜住过的那间客房的露台上,看着雨雾中的山峦,手里握着一张纸。
叔叔婶婶来看她,要把她接到家里去休养。寻隐经营不下去了,大门口贴出了转租的告示。
这一天,有极为温暖的阳光。柒月裹着厚厚的毛毯,躺在院子的藤椅上休息。
门铃响了。
她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他问,我想转下你的寻隐雅舍,请问出价多少?
柒月说,寻隐无价!
我只有这么多钱,全部给你!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要把你一起收了!那人上前,将柒月搂在怀中。喃喃道:说得好,寻隐无价。我的柒月更无价!
柒月想挣脱,但身子软软的,怎么也挣脱不了。
不要动,柒月,我已经有三百零七十九天没有抱过你了。
自那日后,寻隐又有了笑声。虽然没有客人,但原来的那个柒月又活过来了。司徒嘉炜从山下买来一些树苗、盆景,还有各种鲜花,寻隐小院又有了往昔的繁花似锦。柒月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面色也红润了。司徒嘉炜顺利应聘到一家新的公司。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周五下班后从成都出发,来青城山陪伴柒月,周一早上再从青城山回成都上班。不同的是,柒月免去了他的房租,连餐费也不收了。为此,司徒嘉炜开心极了。
这年四月的一个周末,寻隐接待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他一头白发,古铜色的布满褶皱的脸上,有一双像极了安子的眼睛。
我来找赵安,秦月桂,请问他们是在这儿上班吗?
请问,您是?
姑娘,你是这里的老板吧!哦,我姓赵,是赵安的爸爸。
柒月点点头,将他带到了桂姨生前住过的房间里。赵叔看到桂姨和安子的遗像,晕倒在地,醒来只说了一句,你们怎么就不等我回来啊?又晕了过去。
赵叔醒来时,已经黄昏了。
叔叔,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桂姨和安子。安子出了车祸,桂姨是脑溢血走的……真的对不起,叔叔。
对不起他们的是我,既然他们不在这儿,我也走了。
柒月要留下赵叔,但他执意要走,他说,姑娘,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还未等柒月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储蓄卡拿出来,赵叔说,我欠月桂和娃儿太多了,我想把他们的照片带回老家……
这时,司徒嘉炜来了。一眼就认出了他,原来赵叔就是那个在旅顺餐厅做石锅拌饭的赵叔,那个在下雨天给他递去雨伞的赵叔。
那天晚上,寻隐雅舍餐厅里,柒月做了好几道拿手的菜。三个人坐在一起。
司徒嘉炜说,赵叔,我后来去餐厅找过你几次,可是餐厅关了。没想到,你是安子的爸爸。
赵叔说,饭馆开不下去了,几个老伙伴全不想干了。再说,租期也到了,我也就不干了。想先来这里接婆娘和娃儿,再回绵阳。想不到,真没想到啊,他们先走了。
赵叔抹抹眼泪,说,十几年前,我就去大连了,做了几年的厨子,后来才去的旅顺。在老家没活干,也挣不到钱。自己有做菜的手艺,就合计着和几个老乡一起到旅顺弄个饭馆。月桂那婆娘不让我去,天天和我吵,娃儿那时候还小,也跟着闹,为了这事,他没少挨我揍,月桂也被我抽了一次又一次……赵叔拉起右手臂,指着一块淡淡的齿印说,这就是那年被娃儿咬的,到现在这印子还在哟!
那这十几年,你都没有回过家吗?司徒嘉炜问。
哪能不回嘛!那婆娘带着娃儿搬走了,回去了也没见着他们。赵叔接着说,后来还是从月桂娘家打听到的地址,说他们来青城山了。唉,饭馆前几年倒是赚了点,但这几年生意越来越差劲,又赔进去了,我也是实在没老脸回来。
柒月说,赵叔,安子是寻隐的合伙人。他和桂姨在这里五年多了,叔叔,你留下来,好吗?
柒月将一张银行卡推到赵叔面前,说,这张卡里的钱,有一部分是安子应得的分红,另外的一些钱是我的心意,你收起来。密码我写在卡片背后了。
赵叔推脱着,连连摆手,不愿意收。
一张卡在餐桌上,被柒月和赵叔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推到了柒月面前。
赵叔说,我岁数大了,婆娘和娃儿又没了,这钱也用不到,就算我投在客栈的钱吧,还有我在这儿住房和吃饭的钱。
嘉炜和柒月拼尽全力,终于留下了赵叔。此后,寻隐又多了一位会做石锅拌饭的大厨……
文中出现的元素很多。美食、小城、民宿等等,真可谓是人文地理齐上阵。通篇读完就一个字美。
小说故事情结跌宕起伏,环环相扣,人物刻画饱满,情节生动。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篇小说中我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全文最大的亮点也是人性的包容。
给雪社的小说点个大大的赞。
谢谢亲爱的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