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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故人】攒下来的日子(征文·散文)


作者:灌园痴叟 秀才,1607.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450发表时间:2023-04-16 13:51:06


   老妈过日子,总是有自己的执守。她常说那些原汁原味的胶东土话,“能登巴,也得能仔细。”“可不能前面挣扇门,后面丢块板!”
   “守着勤的没有懒的,守着馋的没有攒的”,她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这一懒一馋。勤于登巴,攒着日子,是她一辈子的信条。
   小鬼子快成秋后蚂蚱那两年,胶东已经是哀鸿遍野了。姥姥家穷的连“喝(土音读哈第三声)涝汤都不够了!”我问老妈,这句话是啥意思,她说就是把所有家当都搭上,还人家的债也不够了。噢,就是穷掉底儿了!
   一进腊月门儿,姥姥天天害牙疼,债主盈门不走,就等着你当家的回来。姥爷都是在外边躲到三十夜里“发了纸”,就是子时给天地祖宗烧了祭拜的纸钱,才敢露面儿。因为那个时候的风俗,一过子时,新一年开始,不管贫穷贵富,是财主还是要饭的,见了面都只能说恭喜发财,大年吉祥了。很少有人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不怕不吉利,再登门要账!
   打小虽然过惯了穷日子的老妈,一咬牙还是下了关东找老爸去了。可有那些挨千刀的小鬼子,去哪儿能有好日子过!从大连码头一上岸,近距离见了小鬼子和一身黑的警察,你的什么人?中国人!八嘎!“啪”地就是一耳光。记住,是满洲国人!
   满洲国的日子同样要人命,直到“八一五”光复,老百姓才不再担心因为吃点儿大米白面,就能当“经济犯”抓进笆篱子里了。
  
   二
   共和国早期的日子,过得也比较清贫,国家底子薄啊,家家户户也都得勒紧裤腰带精打细算。五十年代是我的儿童时代,大杂院儿就是我的儿童乐园。隔壁大院儿是开木材厂的。安着两台圆锯,我们那时候都叫它火锯。
   一到夏天,加工木方子和各种规格的板材,总是“哧哧”地响到半夜。现在想来,正赶上第一个五年计划,国家百业待兴,要大干快上,木材厂的忙当然是肯定的。
   加工木材的原材料就是圆木大树了。经常能看到马拉的大板儿车,一车一车地往院儿里送木头。我们都偷着乐,因为这也给我们送来了不花钱也能弄烧柴的好机会。也就是八九岁的光景,我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哥哥,随着半大小子、半大姑娘们爬上木头垛,挨着根儿给那些被斩头去尾的大木头扒衣裳。
   斧头、旧菜刀,甚至连砌大墙用的瓦刀也派上了用场。手巧不如家什妙,没有顺手顶用的家把什儿,真急得连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回家一囔囔,老爸第二天就把求人在工厂里打的弹簧钢,足有半尺长的大扁铲拿回来了,可把我们乐蒙了!
   太给力啦,爬上圆木垛,什么杨木、柳木、柞木,松木,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儿的杂木头,“蹭蹭蹭”不一会儿就给剥成了大裸白。可最过瘾的,还是扒桦树皮。原本亭亭玉立的白桦树,到了木材厂,就像大牲口进了“打牛房子”,连一丝不挂的体面都保不住了。我们都扒出了经验,先用斧头顺着圆木砍一溜长长的沟槽,然后就把长扁铲插进去,左一下右一下,那扁铲真像是入了“无人之境”,把桦树皮能像圆筒似的一骨节一骨节地扒下来。
   杂树皮晒干了当柈子烧,可桦树皮却得跟宝贝一样给“珍藏”起来,那可是引火的好材料,一点儿也不比松树明子差。桦树皮引火,杂树皮烧火,原汤化原食,一顿饭做好了,可省了不少买木柈子的钱。
   到了冬天,我们这些穷家的孩子也不闲着。拎筐挎篓,还有拿破桶漏盆的,手握八号线粗铁丝编的多抓儿挠子,上了安道街铁路大厂子的专用线儿。常有一长串儿火车拉的炉灰渣子卸下来,堆成了一堆一堆的炉灰山。可不能小瞧了这些废料炉灰堆,那可是我们能淘出乌金的金矿场!
   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那些可能是刚从锅炉房清炉清出来的炉灰,还余热未消。货车大厢板往上一升,炉灰卸泄,热气蒸腾。我们这些拣煤核儿的孩子,就像争食儿的小老虎,不管不顾地往上冲。各占各的有利地形,戴着已经露了指头的破手套,拼力用挠子搂,用手指头扒拉着挑。手疾眼快的,一会儿就能把筐篓装满。膀挎手拎,志得意满地凯旋而归了。
   淘出来的煤核儿,别看它灰了吧唧的不起眼儿,可填进灶膛里冒上来的蓝荧荧的火苗儿,燎着锅底,烧水做饭,简直比煤块儿的火更硬。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每天都有。那时候,我总去安良街、安静街的道口撒摸,看有没有新卸出来的炉灰山。常想,要是一冬天都有煤核儿拣,那能省多少买煤的钱哪!
   大夏天,轰雷降雨是常有的事儿,倾盆倾缸也不稀罕。那个时候的新阳路路况不好,除了中间的柏油路主道,两边的辅道都还是铺着建城那昝留下来的花岗岩方石。人拉马驮的手推车大板儿车,上了这坑坑洼洼,缺乏保养的辅道一颠簸,天天都会撒漏下来不少的木屑和其它的什么渣子。大风一刮,暴土扬长,飞得可哪儿都是。而大雨一到,沟满壕平,它们又都从犄角旮旯漂出来,随雨水浮上了路面儿。雨一停,我又能跟着老爸拿着麻袋和扫帚铁锹,开始去收获大雨的恩赐了。
   老爸先是把那些木屑和其它什么乱七八糟的渣子,用大扫帚扫到一起,我负责撑开麻袋口,好让老爸一锹一锹地把这些个“宝贝”装进麻袋。背回来往小院儿打着的水泥地上一摊,又借用了天赐的太阳能,用不了两天,就能晒一个五六成干。老爸把它们掺进灶旁的煤槽子里,和煤兑在一起烧。我当时还有点儿犹犹豫豫,这能旺火吗,别反倒“药”了火,烧不开锅呀!可当我坐在灶前,一边拉风匣,一边往炉膛里填的时候,才发现,火苗儿烧得那个旺啊,烧好煤也不过如此,对这些都认为是垃圾的东西,还真不得不刮目相看了。我又发现了一个能够不用付出多少代价,就能意外收获满满,节煤省煤的好渠道了。
  
   三
   深秋的哈尔滨,有着与关里大城市迥然不同的风景。树叶子漫天飘零的时候,也是大葱白菜土豆子红萝卜,还有胡萝卜雪里蕻缨子,齐刷刷涌上街头的季节。单位分秋菜,商店卖秋菜,一堆一堆地堆摆在街头,热闹得跟农村的秋收差不多。可这么多样儿的蔬菜一股脑地涌上了市,往哪儿放啊!这就不得不提到腌渍东北酸菜的习俗了。腌囫囵棵大白菜,这肯定是东北的坐地户满族人的习惯。
   当时我家住的那个大院儿有十几户人家,除一家从齐齐哈尔后搬来,说着一口大碴子味儿东北话的此地人之外,都是闯关东过来的父一辈子一辈的山东人。般儿大般儿的孩子们总好在一起打闹嬉戏。东北人把黄糜子面儿包红小豆馅儿的黏豆包,当作过年请客的硬干粮,山东人就管他们叫“臭糜子”。他们也有怼回来的嗑儿,管山东人叫“山东棒子”。群小无猜,童言无忌,我们就自编了顺口溜对嘲,“臭糜子,赶大车(胶东口音读‘切’第一声),山东棒子是恁爹!”接下来就是你追我打了。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真得佩服人家在贮存过冬大白菜上的本事。
   用大麻袋背回家的几十棵白菜,要是撂屋里不管,不几天就外干里烂了。搁外面,西北风一来更冻成了冰坨儿,水泡软了再做菜,要多难吃有多难吃。看着东北人把白菜洗净避油,码进缸里,隔层撒上大粒盐,老菜帮子封顶,用石头压上,最后灌满水就成的过程,我们这些山东人,心里头也有点刺刺挠挠的了。
   一开始不想吃,也不愿弄。可后来尝了他们的酸菜馅儿饺子,还有炒酸菜粉儿,特别是那个酸菜粉条子汆白肉,好吃的就放不下筷子了。更不用说不再发愁没法保存,糟践了白菜,于是大院儿里的家家户户,也都买回来大缸学着腌了。
   可酸菜毕竟还是经过人工腌制,算不上原味儿的细菜,老哈尔滨人也有办法。这还得感谢老毛子,当年这个城市随处可见的那些俄国侨民了。一般的苏联房厨房的地板下面都有地窖,存放果蔬,夏凉冬暖,跟现在的电冰箱保鲜格差不多。国人家里孩子多,住的都很窄巴,屋里挖不了窖,便学着在室外挖。南岗地势高,挖多深都没事儿,可苦了道里这一大片沿松花江边地势低的地方了。挖地三尺,地下水就上来了,土地爷和龙王爷盯上了,谁还敢动土!
   不过,老爸也有他的笨招儿,趁着秋天地下水回落,在小院儿的一角就开挖了。够了深度,就像现在给洗手间做防水那样,下铺油毡纸,打上混凝土,做了防水层,杜绝了可能发生的渗漏。上面只留下供一个人上下的预制板儿进出口。家里人多,分回来买回来的上千斤白菜,还有大萝卜胡萝卜就都有了安然过冬的地儿。
   白菜萝卜保平安。一到快过大年的那些日子,天冷得能叫人冻出眼泪和鼻涕泡。礼拜天想要改善生活,老爸就下了菜窖,拿上来还是绿莹莹,水灵灵,活脱脱儿一个青春靓仔的大白菜。这在还没有寿光大棚菜的当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炒炖包馅儿加凉拌,华丽一转身,就成了大显身手的头牌菜。包大年三十的饺子馅儿,它也是首选。秋天稀烂贱,这会儿却身价倍增,这当中究竟能省多少花销,老妈老爸都会算这笔账,我当时还是傻小子一个,就知道舔嘴咂舌地说好吃,好吃,想不了那么多。不过总当爸妈的“小支使”,跑合作社(商店)打酱油醋,看了也有从关里那边发过来,还用厚厚的大棉被捂着的大白菜,一看价格标签儿,就吓得直吐舌头了。
   爸妈把日子攒下来了,把我们这半个班的“兵马”,也都拉巴起来了。可蓦然回首却发现,爸妈攒下来的却不仅仅是日子,更攒下了儿女们一辈子懂得感恩,知道敬畏,不敢暴殄天物的谦谦之德!这一份岁月长河淘出来的精华,已经融进了骨髓,刻在了心上,一辈子也忘不了,即使羁旅异国他乡也难以忘情。
   美国的食物的确丰富,可浪费现象却也叫人惊掉下巴。常能见到面包房附近的垃圾桶旁,莫里带外被扔掉的面包,不少看起来还是囫囵个儿白霜霜的好东西。是不是过了保质期不得而知,但看着肯定没有发霉。一群一群的野鸽子,都长得膘肥体壮,羽毛油光锃亮,好像都营养过剩了,叫人不得不担心,是不是连飞起来都有点儿困难了。即便没有善心人乐此不疲地撒好粮食喂,就是靠它们随时随地拣着吃,也啄不光,吃不尽。
   疫情严重期间,纽约市政府曾有过一段举措,对市民提供免费食物。网载纸刊有个别华人翁妪领到手里,挑拣完想要的东西,就把塑料袋里剩下的新鲜食物,毫不吝惜地丢进垃圾桶,真叫人不可理喻。国人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有不胜枚举的古训和好传统,悉数全丢在脑后,连“人”都丢到了国外,还作浑然不觉。不知道他们在国内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败家”,能不能遭天谴也不好说,就是看得人神共愤,心懑难平。想都不敢想,大疫之年,还有这么祸害人的!
   又想起了我已去了天国的老妈,她一辈子大字不识,不会说,成由勤俭败由奢,人无俭不立,家无俭不旺那样的文词儿,可她有她的语言,人不能忘本哪!不能提上裤子就忘了开裆的时候,更不能二两黄豆支了牙,就忘了姓啥……
        (2023年4月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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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成由勤俭败由奢”作者通过儿童少年时的经历,通过共和国成立后五六十年代,哈尔滨这座城市普通百姓的生活,和自己父母言传身教的影响,诠释了这一句引人积极向上的经典话语,传承美德,同时也鞭挞了个别国人暴殄天物的丑陋现象。作者扎根生活,取材现实,记忆里也全是生活,从置身的环境中提炼出真实的事件,加之丰沛自然的感情,情绪的自然流淌,让人如回到曾经,与之面对面倾听岁月的悠悠诉说。这篇散文于人最大的影响便是过去生活的理解,对传统美德的审视,有一定的导向作用。一篇佳作,流年力荐爱你阅读!【编辑:清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416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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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石语        2023-04-25 19:27:31
  真的是,每一种生活技能里都是被贫穷逼迫出来的生活智慧。时过境迁,想起来却有趣又温暖。日子就是这么攒下来的。这些细节都很有共情,尤其作者对攒下来的日子的升华,拓宽了文思,提升了文意,很棒!
12 楼        文友:梅子青        2023-04-27 12:47:49
  题目很好!攒下来的日子,才不敢挥霍。作者回溯了漫长的历史,是父母亲带着孩子勤俭过日子的历史。选取两个片断,一个是剥树皮,一个是捡煤渣,省下了钱,也积攒了过日子需要的品德。如今作者生活在异乡,与异乡人的价值观大相径庭,对后代子孙进行言传身教,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也为了让他们懂得,中华优良传统要代代相传,发扬光大。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13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23-05-02 21:11:45
  父母的爱是隐忍而深远的,与儿女彼此之间的爱却是相同、深厚的。我的母亲也是不善言谈,只会默默的早出晚归,不舍得吃喝,不舍得歇一歇。五十岁时说六十岁就歇一歇了,如今她老人家已经年过六十岁,仍然舍不得这一歇。仍然早出晚归,对他的孙子辈爱护备至。母亲的勤劳淳朴,艰苦奋斗,一直深深影响着我,如今我只期望父母能够歇一歇,让他们那有些佝偻的身躯可以像小时候那样,还可以背动我和哥哥。读这篇深刻文章被深深感动了。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14 楼        文友:风逝        2023-05-05 10:24:38
  勤俭持家,父母言传身教,将良好的家风传递下来,可谓影响久远。在灌园先生的文字中深切感受着五六十年代普通百姓生活浓郁的气息与高超的生活智慧,更深刻感受到民族传统、美好家风的代代传承的深远意义。让人倍感亲切的是文中的乡音,不管到东北还是客居异国,都不曾改掉,如:哈(hǎ),撒摸,莫里带外,稀烂贱……让人真切感受着乡土情结与家国情怀在一个人身上烙下的深刻印记。
   问好先生,祝写作愉快,佳作连连!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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