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春夏】夏日纪事(散文)
一、游泳
在房子里躲了一天,最盼望的,是太阳从山那边斜下去,毒辣的热度就会消退一些,于是就可以穿着短裤、背心,趿拉着拖鞋,到村外的池塘,游泳去了!
池塘像一个巨型的脚盆,被安放在山脚边的田野里。弯弯曲曲的小路,两边是没过脚踝的杂草。不时有四脚蛇钻出来,彼此都吓一大跳,只是它逃跑的速度快过我惊吓的反应──没等我叫出声来,它已经蹿入那边的草丛,无影无踪了。
因为相对偏远,所以田边种的多是副农作物。豌豆刚刚长苗,绿莹莹的,头上顶着丝,准备攀爬。四季豆的架子,突兀地耸立着,叶儿迎风摆动。远处是甘蔗地,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像成排的士兵,凛然不可侵犯。
风是热的。地是热的。池塘的水也是热的。
我们立在岸上,站在风里,迫不及待地除去衣物,赤条条地跳入水中。胆子大的,爬到岩石上往下跳,浪花有一人多高。胆子小的,摸索着岸边的岩石往里跳,然后游向深处。
扎猛子,咕嘟咕嘟冒泡,然后水面一片安静。许久,才从那边冒出黑黑的头来,手不停地捋脸上的水,头发像水草,湿答答地粘在头皮上。
有时在近岸处踏水。有时仰天浮着,不用抬头,就能看天,看云朵悠闲地浮着。耳朵半在水下,稍微露出即有嬉闹声,全部浸入几乎万籁俱寂。一会儿露出,一会儿浸入,前一秒入世,下一秒出世,煞是好玩。
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只旧轮胎,气充得足足,飘在水上,可供四五人攀扶而不沉没。圆心套入一人,其他人如众星拱月,又像航母的动力,将其拖到深水处。于是像蛟龙戏水,不停地扎猛子,游开去,又聚拢来,最后双手搭在轮胎上休息,好不得意!
小说《水浒传》里有“浪里白条”,此处只是虾兵蟹将。却也刀枪剑戟,样样武艺精通。四海有龙宫,池塘说不定也有水府。众人不停潜到水底,所见不过岩石,上面盖着细沙,浅处沙里攙着泥土。泥中住着螺蛳之类,上面不时游来不知躲避的小鱼苗。传说中的大鱼,还有百年鳖、千年龟,都去哪里了呢?
水府无处可觅,太阳却渐渐西沉了。那原先似乎并不存在的小山,在夜色衬托之下,突然变得庄严起来。那原先湛蓝的天,也渐渐变成深颜色。云层里真有霄汉宫吗,里面真的住着玉皇大帝?管不了那么多了。对我们来说,此时不回家,就意味着挨父母的骂,而且家里的炊烟,像收兵的令箭,不知已经发过几道了。
来时兴致勃勃,田野一片生机。归时则有几分丢盔卸甲的狼狈。野外暗得很快,此外家的灯火,显得格外温暖。来时争先,此时惟恐落后。几乎脚不沾地,一路狂奔。旧轮胎的主人,原先众人仰慕,如今却被辎重所累,呼爹唤娘,变成孤家寡人了!
二、钓鱼
鱼饵有两种:蚯蚓和面团。
房屋之间的泥地,阳光少至,四季湿漉漉,是蚯蚓最好藏身的地方。拎一把锄头,小心翼翼翻开石头,下面就会躺着几条。再向土里锄下去,慢慢挖,不时会有蚯蚓出现。有时候不小心,蚯蚓被锄成两半,断掉的两截同时在泥里翻滚。如果附近有鸭子,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把蚯蚓整截呑进肚子。
把蚯蚓混着泥土,装进玻璃瓶子。蚯蚓粘乎乎的,让人恶心,最后还得整条穿进鱼钩,尽管鱼儿上钩几率大增,我们却一般弃之不用。
自己揉面,额外加点醋。夏日的水面,有时候不起一丝风,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如果碰上雨天,就很符合词里的意境:“青箬笠,绿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面团揉成米粒大小,挂上钩,仔细遮住全部倒钩。钩抛入水面后,浮标就成了跟鱼“捉迷藏”的惟一纽带。
浮标动,鱼碰钩而已。浮标振动,鱼在试钩而已。只有等到浮标直直往下沉去,方是鱼上钩之时。这时候,竿提与不提,在一念之间。高手与低手,差距在此。
钓鱼的最高境界,是姜太公的直钩钓。
我曾经疑惑,直钩,能钓到鱼吗?后来工作繁忙,偷闲在河边看人家钓了一下午的鱼。杨柳岸,微风拂面,烦恼全抛。最厉害的,是有一回见到一人,钓到最后,把一大桶鱼,全部倒回河里。登时觉得现代版姜太公,竟然一时有俩。
三、剪泥鳅
夏夜,人寂,带上工具,去村里剪泥鳅。
水沟半米多宽,蜿蜒流过整个村子。
平日里,村民们淘米、洗菜,洗衣服、刷锅,洗头、洗脚,几乎无所不为。
源头是活水,引自几里地外的大水库。水本来就清,加上隔三差五就有堤,蓄水兼具过滤功能。所以上下游互不干涉。
沟两边叠着鹅卵石,石头与石头中间的空隙,久而久之成了泥鳅的洞穴。
白天人声喧哗,泥鳅是不会出洞的。只有等到天黑,仅透路灯的光,村民的脚步声稀少,泥鳅才会从洞里探出半个身子,悠闲地乘凉。
手电筒的光束照住,似乎它并不警觉,泥鳅依然我行我素,悠哉悠哉地在水里晃荡。
于是,瞅准时机,大张了剪子口,迅疾刺入水里,同时用力合拢剪刀──咔嚓!泥鳅被剪着脖子,被活蹦乱跳地拉出了水面。
泥鳅在挣扎,却早已落在预先准备好的水桶里了。泥鳅会发出“啾啾啾”的声音,那一定是它痛苦的悲鸣。长大后还去饭店吃了道名叫“泥鳅钻豆腐”的菜,据说是让活的泥鳅,在慢慢煮沸的水里,挣扎着钻进豆腐里去做最后的喘息,实在是残忍至极。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非,现在已经绝对不干这样的事情了。
那时候还有炭火慢慢烤成的泥鳅干,可供长时间存放。烧菜时,泥鳅干和生姜片、辣椒一起炒,是绝对的美味。
(自注:现在我已素食。“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儿时所为,真心忏悔。以上所写,仅为夏日实录之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