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诗意,很脆弱(散文)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刚参加工作,是在徐州一家煤矿机械厂。同宿舍的陆姐,家住附近农村。为打发孤单寂寞的星期天,我应邀去了陆姐家。
那是铜山县柳泉镇旁的一个小小村落。陆姐家的屋前,有数排笔直的白杨,枝叶间掩映着几个褐色的鸟巢,喜鹊正立于枝头,昂首翘尾,惬意的唱着情歌。屋后是一条小河,鸭子在河坎边的水草里捕食,忙碌又欢快。“呃昂——呃昂——”,颇具金属质地的驴叫声,穿越成熟的高粱地,飘得很远,很远。陆姐家的果园,占着两个小山包。山坡上随处可见盛开的野菊花,幽幽的清香里有浅浅的药味,花瓣金黄璀璨,轻盈纤巧。自然生长的野枣,色如玛瑙,玲珑可爱。步入果园,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挂在树上的苹果,较之于摆在水果摊上的苹果,就是活色生香的美人,充满生机,充满灵性。秋日的早晨,山水田园,轻笼在薄薄的雾岚里,犹入桃源仙境。“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眼前是醉人的乡村诗意。
好客的主人,杀鱼宰鸭,准备了一桌饭菜。陆姐的两个弟弟开心得象过节一样,冲我笑着嚷嚷:“姐,俺好久没吃到恁些好菜了!”饭桌上,善良朴实的陆姐父母,光嚼着煎饼卷盐豆,却把我碗里堆成了小山,还不断敲打着两个弟弟伸向荤菜的筷子。陆姐母亲,扎着一块兰色方头巾,四十多岁的年龄早已淹没在满面烟火色的沧桑里。陆姐的父亲木呐寡言,一双粗糙的大手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再望望狼吞虎咽的小哥俩和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家什四壁,先前的“诗意”悄然间变成想流泪的辛酸。
美丽的田园诗意,原来是置身其外,旅游观光出来的,是远距离的惊鸿一瞥,是高居云端的短暂俯瞰。
绝大多数时间,我行走在工厂、菜场、家之间,平静如斯的守着原有的生活秩序。既无闲,竹仗芒鞋五岳寻仙;又无钱,飞来飞去云游世界。偶有心情,暂别家务,去茶座偷得半日闲。无意邂逅一场风花雪月,只想在喧嚣繁华的都市里,寻一处诗意所在。茶座内人很少,沏上一杯龙井,静静坐着,看着一芽一叶在玻璃杯内妙曼浮沉,其味香馥若兰。大厅内有音乐在轻轻荡漾,轻柔,舒缓,象雾一样,空濛迷离。茶香氤氲,清韵在耳,茶与曲相得益彰。尘念淡了,戾气消了。我正为觅得一隅诗意而欢喜,却有高分贝的谈笑撞入耳鼓。原来是两位先生在为一笔生意,费尽心思,算尽心机,明里协作,暗中较量。须臾,又有窃窃柔柔之声飘来,一厢是令人肉麻的嗲腔,一厢是满脸谄笑的点头称是。望之,年龄悬殊有如父女。非我思想龌龊,分明是暧昧的灯光下,一对地下暧昧者。一时,我不知身在何处,惟有落荒而逃。诗意,始于梦幻,止于现实。诗意乎?失意乎?
城市日益被呛鼻的荤腥味熏染。欲望的放纵,名望的追逐,利益的盘算,权势的攀附,交织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诗意,已无处安放。
有时,我从泛着墨香的文字里寻找诗意。当我读到贾宝玉的酒令结束语“雨打梨花深闭门”时,击节喟叹,何其风雅!接下来却是薛蟠的“哼哼韵儿,”风雅便以光速堕入低俗。诗意,是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花,最终消融在世俗的泥淖里,遁迹于尘埃深处。
诗意,很脆弱,但我们不能放弃寻找和感知诗意的能力。那样,才能减轻人生的焦灼、颓废和失落感,体验生之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