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孩子都是一粒种子，只是他们的花期不同而已。这是谁说的？从哪里流传出来的？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这话没错，在我曾经的教师生涯中，早开花、迟开花的种子，太多，太多。
　　
　　 一
　　 那天，我去一个地段医院看病。
　　 吃过早饭就去了医院，地段医院基本都是来开药的老人，人不多。我挂好号就去诊室看医生，很随性地按顺序就在第一诊室门口排队。前面没有几个人，不久就到我了。我进去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医生。我本来是站着的，他很礼貌地说：“您坐。”我说：“最近我总感觉胸口有点不舒服。”那个医生正在网上输我的有关信息，并没有看我本人。当他看到我的名字后，突然抬头惊喜地叫道：“戴老师，是您呀！”我非常吃惊地说：“您认识我吗？”他看着我说：“我是L呀，您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你不记得我了？”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只能打哈哈说：“老师年纪大了，教的学生太多，一下想不起来你是哪届的。”他笑笑说：“这很正常，您教的学生太多，我又不是最优秀的那个，您不记得实属合理”。
　　 接着他很认真地询问了我的病情，并建议我去做个心电图看看。开好单子付好钱，我找不到心电图室又去问他，他就说”戴老师你等一会，我看好这个病人，带你去。”我说：“不用，你这么忙，我自己去可以的。”这时，他刚好看好了那个病人，就把诊室门一关，告诉后面的病人说：“我有个事，一会就回来。”然后拉着我就楼上楼下走到了心电图室，对他的同事说：“这是我的高中老师，请你给她做一下心电图。”说完对我说：“等会你拿心电图单子再来找我。”由于他的关照，我一会就做好了心电图，拿着单子去找他。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孩子到底是哪一届的学生呢？就是想不起他是谁，感觉有点尴尬。想着想着，走到了他诊室门口，我进去把心电图单子递给他。他一看，说：“戴老师，心电图是好的，暂时不会有事。只是你有高血压，一定要当心。”接着他又说：“你记下我的电话，如果再有不舒服的，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们互换了电话互加了微信后，他给我开了高血压的药，因为他很忙，我没有和他继续聊就告辞了。他把我送到诊室门口，就在他抬头一笑和我说：“老师慢走”的那一瞬间，我突然从他独特的笑容中想起来他是谁了。
　　 回家的路上，我都在想这个孩子。他是我05级高一接的一个班的学生。他们是重点班，加上班主任管得严，他们班孩子读书大多数都很认真。可是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读书马虎，他就是那少之又少的几个之一。当时他是个瘦瘦高高的机灵鬼，我记得他们那届高一要背得古文特多，又长又拗口。但由于他们是重点班，多数都能认真完成。可是他每次默写都不过关，每次放学都要留他背书。其他人留下来都在认真的读，他不，每次读不了几句就和另外一个同学在角落里搞笑，然后引起其他同学哄堂大笑，结果半个小时能完成的事，他只要在，至少一个小时也完成不了。每次气得我都想揍他，可是看到他灿烂的笑容，每次我都忍了。有一次我有事要早点回家，可是他就是不配合，就是嘻嘻哈哈的不做事，我一气之下，把他交给了他们班主任，他们都非常惧怕被他们称为“小魔女“的美女班主任。第二天班主任把他一字不差的默写交给了我，并且告诉我说：“我只对他说，你要抄100遍，还是立即背好默写？一会他就认真背好默写了。”我听后，知道了这个孩子是聪明的，就是学习态度不认真。我一直带到他高三上学期，也没有见他学习态度有什么改变，我也和他谈过无数次，就是见效甚微。后来高三下学期，由于我出了点事故，脚部骨折，不能去学校上课，后来他考上什么学校我就不知道了。
　　 回家后，由于受到了VIP待遇很感动，也出于好奇心，这么调皮的一个孩子，竟然现在当了医生，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我打电话给他原来的班主任，把我今天见他的情况向她汇报了，向她表示感谢，说班主任教导有方。然后我进一步把我的好奇心向我的同事说了，问她这么调皮的一个孩子，后来怎么改变了学习态度，竟然考上了医科大学。我的同事对我讲了这个孩子成长的故事。
　　 这个叫L的医生，是个90后，他考到我们学校本来就是勉强达线进来的，一开始他也很高兴能进区重点，他是个从小读书就不认真的孩子，所以初中的学校也不好。刚进来信心满满想好好读书的，可是第一次摸底考试就是全班垫底，这对他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接着每次考试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第三。一年下来他就自暴自弃了。但他又不愿承认自己是个笨孩子，所以他就以调皮捣蛋的方式，在班级混个人际关系，让大家以为他不是笨而是不想读书。所以整天没个正经，什么事都嘻嘻哈哈的，当然成绩也不会好的。到了高三，就是你叫我留他背书的那次，他只要认真了，什么都没问题的。我就找他谈了一次，到了高三下，他不再嘻嘻哈哈的了，一改过去的学习态度，认真读书，学习刻苦，不懂就问，一个学期下来，一模他就进入班级中等，到高考他就顺利地考入了分数不低的医学院。
　　 读大学之后，他知道考来这里的都是全国最优秀的学生，这就更激发了他的斗志，大学五年刻苦认真，拼了命地去读书，然后考研读博，才最后走上了医生的岗位。我们所有老师都没有想到昔日这么调皮捣蛋不读书的孩子，今天能成为这么体面的一个医生。一个孩子的成长真不是我们老师能估摸的，甚至连我们家长也难以想象。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我们都不能过早下结论，每一粒种子都有他开花结果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事，就是静等花开，收获果实。
　　
　　 二
　　 我忽然又想起了我做班主任时的另一个学生，他叫S，喜欢打篮球，喜欢演话剧，人真的不笨，可是真的折磨人。谁班级摊到这样一个孩子，谁都要减寿几年的，我说的真的一点不夸张。
　　 这是一个怎样的一个孩子呢？我是高一接他们班语文课的，对他是很熟悉的，他语文成绩还不错，除了上课睡觉，其他方面作为任课老师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尤其每年一度的课本剧表演，他还是个枪手的香饽饽，他演的《雷雨》中的周朴园，至今无人可及，当时迷倒了一片女生。可是当高三时，他们班主任生病，不能再做他们班主任时，学校让我接任，当时我也年轻，也没有理由拒绝。就走马上任了。一开始因为熟悉，大家换个班主任也新鲜，没有立即给我找什么事。可不久，到了我们学校篮球周，各班之间要举行比赛。当时我想，我们班篮球很强，有很能干的体育委员组织安排，我们拿冠军不在话下，我还在心中窃喜呢。可不久，我就被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事情是这样的，比赛过程中，双方有肢体接触很正常，大家球场比赛，球下还是好同学的。可是那次我们班和二班比赛，打得比较激烈，可能是半决赛吧，二班一个同学撞到了我们一个同学，而这个同学恰恰就是S。从此球场再无宁日，教室再无宁日，连放学路上都无宁日了。
　　 那场比赛，我只能选择放弃。可是比赛可以放弃，但S和二班同学接下的梁子，从此难以化解了。这个叫S的同学脾气暴躁，思想极端，他认上的理，谁也扭转不了他。他认为这个社会就是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王，得理，就应该不让人，无理，也要让拳头打出理！为此我找他谈过无数次话，语重心长，一谈就是一两个小时，有几次我们双方都谈得热泪盈眶。他很感动我对他的教育和帮助，但就是不认同我说的道理。有一次我和年级组长两个人找他谈话，他被我们说的泪流满面，哭得非常伤心，但他就是不认同我们普世的价值观。
　　 我总觉得这个孩子不坏，不忍心给他一个简单的处分完事。
　　 没办法，我第一次决定做个家访。他家住在一个商场的后面，地理位置是闹市区，从档案中看出他是单亲家庭，他和母亲一起生活，父亲亡故。走进他家，他母亲很木纳地和我打招呼，然后，半天才说，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吧？我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只是例行家访。”又过了半天，他母亲把他支走后，才对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这个孩子小时候一直很乖很听话，自从他爸爸死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在家对我也有时态度不好，但他多数时候都非常孝顺我，帮我做事，经常安慰我，等他长大挣钱一定要好好孝顺我”。我就问：“他父亲是因为什么英年早逝的？”他妈妈告诉我，他爸爸原来是公路管理站的公职人员，有次一个司机违规，他爸爸就拦在路中间不给司机过去，结果那个司机就开着车子直接撞过去了，他爸爸就这样因公殉职了。那年他才上初一。从此他就仇恨社会仇恨人。性格大变！
　　 这次家访，我知道了他这种性格产生的原因后，我和政教主任又找他谈了一次话。那次谈话我们选在放学之后，他敞开心扉和我们说，他心里有个结，他就觉得他爸爸这件事，执法部门处理不公，他爸爸死不瞑目。所以他心中有一股气，随时要冲出他的胸腔，我们和他说了许多道理，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依然是哭得很伤心。但丝毫都改变不了他冲动暴躁的脾气。有一次楼上一个同学站在楼上教室走廊喝矿泉水，不小心漏了几滴水，刚好洒到站在楼下教室走廊的他身上，人家同学知道后，连忙说：“对不起！”。可是他还是冲上楼给那个同学一拳，我班同学跟后追都追不上他；还有一次在体育场别的同学看了他一眼，他就觉得别人不怀好意，上去就给那个同学一拳，打得那个同学莫名其妙，哭笑不得。从此他放学我就一直陪伴他，生怕他路上又惹是生非。高三一年，我几乎就是天天放学送他回家，他到家没事我才放心。就这样的一个孩子，到高三虽然不是很认真，但也考上大学了。
　　 有几年没有这个学生的消息，有年教师节，他说回母校看望高中的老师，我们听说了都很高兴。在一个我没课的上午，他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穿着干净整齐，举止优雅得体。一进门先用手轻轻敲了门，然后才进来。一进来就给我一个很绅士的拥抱，然后递上一捧鲜花说：“老师，谢谢你高中时的不弃之恩，也谢谢您对我的孜孜不倦地教导。现在我都明白了，也都理解了。”说完，就坐下，和我聊了他这几年在大学读书学习的情景。他说：“大学老师是不管学生的，一开始一点不习惯，就放任自己想干嘛就干嘛。结果一个学期下来成绩一塌糊涂，几乎每门功课都挂了，眼看着就要被退学的危险。忽然就怀念起在高中的那些日子，想起您和其他老师对我的教导，突然之间就顿悟了，原先在高中时的抵触情绪瞬间消失了，一下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好像自己突然就长大了。从此我每晚只睡两三个小时，补考各门功课，经过一个多学期的努力，我的成绩上来了，加上我在高中的朗诵水平和演话剧的能力，到大二我就竞选了学生会主席，然后把我在高中时用于打架的精力全用在我的学习和工作上，我终于找到了我的人生目标，淡化了心中的伤痕，走出了阴影，向阳而生！我后来还入了党，担任学生会干部，多次代表校参加各种积极有意义的活动。多次被评为优秀学生代表，做很多对社会有益的事”。
　　 我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小伙子，怎么也不能与多年前那个让我伤透了脑筋，每时每刻都担心他出事的S相比！真的是应证了那句经典名言：每个孩子都是一粒种子，只是他们的花期不同而已。我们教育工作者和家长，千万别强求孩子都在同一个阶段开花结果，我们只要耐心的浇水耕耘，总一天他们都会开出灿烂的鲜花，结出丰硕的果实的。
　　
　　 三
　　 前几天我又遇到了二十多年前教过的一个女生。如果是别人，我一见面即使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也记不得她的一些事了。可是这个孩子，她一报出她的名字，我脑海中立即就翻出了许多不堪的回忆。她当时在高一时就比较出名，染着个黄头发，看人的眼睛总是斜斜的，让人特不舒服。我当时只教他们班的语文课，因为她语文成绩还不错，和我并没有大的冲突。只是从她班主任处听到关于她的许多故事，在当时的校园里也是个风流人物，因为她不仅穿着打扮诡异，主要是她一个高一新生，竟然在一个月内让高三和高二的两个不错男生为她打架，受到了学校的处分。在二十多年前还比较封闭的校园内，不能说不算个新闻大事。到了高二，她更加肆无忌惮，她妈妈竟然和她吵架吵到了班级，要不是同学拉着，她甚至要动手打她妈妈。高二结束，她班主任被她及另外的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折磨得生病住院了！
　　 我因此也受到了牵连，做了他们班的班主任。我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摆脱，但最终拗不过校长，还是接任了。这时已经是高三了。
　　 还算不错她高考时考上了专科，听到这个消息，比听到我们班另一个男生考上复旦还高兴！后来她读大学时回来看过我几次，我明显感觉她有变化，她把原先一头黄发变成自己本来的黑发，衣着也简单得体，我突然觉得这个姑娘原来也挺漂亮的。当然言谈举止都有很大变化，别的女生读大学后都变得时髦了，而她却变得朴素得体了。我心里暗暗替她高兴。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各自忙各自的，彼此都不联系了。去年我们母校100周年校庆，我因为有事没去。结果我下午回家后收到了许多要加我的微信的请求，其中就有H。当我知道这些要加我微信的都是我的学生时，我都一一同意加了他们。然后，我就在他们的圈中成了他们的好友。其中她和我聊得最多，她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宝妈，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爱她的丈夫，有一男一女两个可爱的孩子。她不时在朋友圈晒她教育孩子的心得。全是正能量。她教育孩子要不怕吃苦，关爱他人，孝顺长辈。他让7岁的儿子去夏令营滑雪溜冰，到高原去吃苦训练，让儿子学会自理学会坚强。她的那套说教，都是我们当时在学校对她说的。可当时她怎么也不听！有一次，她在圈中发了一个教育她儿子的一段话，我回复她说：“你不觉得很熟悉吗？这不是我当时对你说的话吗？”她看后笑了。她说：“当时自己年少不懂事，总觉得大人说的话都不符合自己的心意，就要和大人对着干。现在想想好后悔。我一定不能让我的孩子走我的弯道。”看到她今天的言行你根本无法和过去的她联系在一起。我有时想，高中时的她和现在宝妈的她是一个人吗？事实就是这样铁定，她就是H！只不过时间过了20多年而已，社会教育了她，时间改变了她，儿女感化了她。她又回归到人生正常的轨道了。
　　 在我教过的学生中，各种类型的孩子都有。有天生乖巧懂事，爱读书爱学习；有靠大人逼着推着前进的；有慢慢悠悠不当一回事的；也有不少像我上面所举的例子那样，让家长老师操碎心的。不管是哪种类型，现在他们都长大成人了，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履行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为家庭和社会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我非常荣幸，我教过的学生中至今没有违法犯罪的，也没有躺平啃老的，虽然他们也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有多么优秀，但他们都成长为一个对社会对家庭负责的人。所以我在此恳求我们所有的家长和教育工作们者，对孩子尤其调皮捣蛋心智还尚在成长中的孩子，要多点耐心，多点爱心，讲究点方法。我相信每个孩子都是一颗种子，只要你把它播种下去，细心地浇水施肥，按每粒种子不同的发芽拔节开花结果的季节去呵护，总有一天你会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