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榴花开叶儿青，做双花鞋送娘亲，亲娘怀我十个月，哪个月里不担心，生儿欢欢喜，生女一肚气，爹啊，娘啊，生儿生女一样生，为什么爹娘两样心……”石榴籽如兄弟姐妹，一一排列，壳儿包裹在一起。为何要分出彼此？每哼这首歌，我就生出这样的疑问。歌儿采用了比兴的手法，所吟感人，悲怆之情难掩，拥抱之意顿生。
　　 想起一篇小说的情节来。
　　 娟子，一岁半的时候，瘦得如一只流浪猫，手脚颤巍巍的，全身皮包骨头，最后，奄奄一息。母亲，摇摇头，叹息两声离开了。父亲憋了一眼，对着大女儿说：“没气了。找村头老王埋掉吧。”委托人老王左手提篮，右肩扛着锄，匆匆往后山乱坟岗走去。坑挖好，老王正准备将“尸体”拿出来下葬，忽然一只小手拽住了老王衣袖，老王吓了一跳，才知道，小孩没死，小孩眼角还挂着泪珠。老王一屁股坐下，拿起汗烟筒吧嗒起来，一遍吸烟，一边思考着什么，最后站起来，提着篮子往回走……
　　 我完全沉浸在小说的情境之中，担忧着娟子命运，追踪情节，浑然不觉的时候，数学老师悄悄来到到我的身后，一把将我的小说收起，举在手上说，还石榴花开！数学卷子也像石榴花开，满篇红对勾才好呢。老师一眼瞥见了那几个字，来了临场发挥。
　　 几十年过去了，小说的主人翁叫什么名字？作者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就连小说的名字都回忆不出来，但“石榴花开”那一段曼妙的文字和娟子生死一瞬间的情节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从此，记住了石榴的名字。后来追问借书的同学，隐约记得娟子被老王收养，老王因病早逝，娟子四处流浪，吃尽苦头，后来又被一对夫妇收养，这对夫妇未生养，对娟子痛爱有加，精心培养，后来考取大学，再后来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女作家，那本小说，就是她自己写的，娟子是小说人物。作者不叫娟子，只可惜小说刚看一点点就被没收了。
　　 因此，我便觉得“石榴花开”几个字，最生动，最美妙，也最伤感。原本就是一种开花现象，怎么可以让人有了那么多的联想。
　　
　　 二
　　 十岁那年尝过一次石榴籽。因闹肚子，母亲从天井娘家弯子里，带回两个小拳头般大小石榴，说，煎水喝就可以治好肚子。我第一次看到石榴，外表并不好看，没有苹果那样红润的光泽，使人一望便产生食欲；也没有菠萝那样诱人的香味，让人闻了不由得馋涎欲滴。外皮粗糙，带着裂口的黄皮，像在咧着嘴傻笑。但是，剥开石榴的皮，看到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石榴籽，每颗石榴籽包着一层粉红色的薄膜，亮晶晶的，又白又嫩若一颗颗钻石，又像是小孩嘴中排列齐整的牙齿。往嘴里送一粒，甜甜的汁液就流进了肠胃，舒服极了。母亲将石榴切成几片，我尝几口后，母亲就放到火炉上煎，煎过的水有涩涩的味道，但真的止住了拉肚子。
　　 母亲说，药食同源，别小看一粒粒石榴籽啊。
　　 我家靠近县城新区，东流大道绿花带，栽了不少石榴树，高约3米。“最美烂漫红五月，石榴含笑柳如烟”。五月，石榴开出的花朵，火红而热烈，一朵朵，小巧可人的花儿，就像一只只小铃铛，响着童声，招人喜爱。有一次，我带着四岁的小孙女，来到石榴花前，那火红的花朵，也感染她的情绪，她笑着，闹着，伸出小手，不经意间，扯下三朵小红花。我笑着立即制止，并告诉她，小花不能摘哟，这是供大家欣赏的哟。回到家里，我用线将红喇叭石榴花穿成串，挂在孙女的脖子上，真的好天真、好烂漫、好漂亮。孙女高兴地跳起来，多开心、多甜蜜、多幸福。孙女从此也喜欢上了石榴，经常吵着要看石榴。
　　 石榴，能给小孙女留下那么美的印象，将来回忆童年，石榴的影子填满其间。
　　 仲夏花正浓，“一枝红艳露凝香”。火红的花朵招来蜂飞蝶舞，构成一幅动态绝伦的画面，这样的美景引来路人驻足，平常，只要有空闲，散步必经这里。走到石榴旁，阵阵清香扑面而来，芬芳弥漫在四周，顿觉神清气爽，舒适惬意。倏忽间，抖落满身的疲惫，忘却烦恼，全身心置于大自然的怀抱，仿佛沉醉于石榴的温柔乡里。看到如此石榴，我忽然想起“拜倒在石榴裙下”这句俗语。这句俗语的产生与唐明皇和杨贵妃有关。据说杨贵妃很喜欢石榴，为此，唐明皇在华清宫西绣岭、王母祠等地种了不少石榴供贵妃观赏。唐明皇爱看杨贵妃酒后的醉态，因此，常把贵妃灌醉以观赏她那妩媚之态。而石榴是可以醒酒的，故在观赏之后，唐明皇常剥石榴喂在杨贵妃口中。对此，朝中大臣很是看不下去，所以对杨贵妃侧目而视，怨言日生，杨贵妃为此很不高兴。一天，唐明皇邀群臣宴会，请杨贵妃弹曲助兴。杨贵妃在曲子奏到最精彩动听之时，故意把一根弦弄断，使曲子不能弹奏下去。唐明皇问是什么原因，杨贵妃乘机说，因为听曲的臣子对她不恭敬，司曲之神为她鸣不平，因此把弦弄断了。唐明皇很相信她的话，于是降下旨意：以后无论将相大臣，凡见贵妃均须行跪拜礼，否则格杀不赦。从此，大臣们见到杨贵妃都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因为杨贵妃平日总喜欢穿绣有石榴花的裙子，所以那些大臣私下都用“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话来开玩笑。于是，便有“跪拜在石榴裙下”的典故流传至今。故事追究是故事，只是没想到，石榴和石榴裙有了关联。火红的石榴花撩起的火热情愫，迎风婀娜的身姿，散发醉人的幽香，早让我们跪拜在石榴树下，撇开那些后来添加的意思，我倒觉得很美。
　　 中秋过后，就能闻到果子成熟的味道。圆圆的、红红的，小灯笼般挂在枝头，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压弯了树枝。远远地就能看到它的笑脸。刚开始，由浅緑变淡黄，剥开光滑的石榴皮，能看见淡红色的石榴籽，摘下一颗，放到嘴里，酸极了。深秋时节，熟透的石榴，皮是红的，皮上面布满了褐色斑点。它们有的像炸蚕豆似的炸开了嘴，有的像害羞的姑娘抿着嘴笑，有的像小孩张开了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取出一颗放到嘴里，就觉得果汁四溢。甜中带酸，酸中带着丝丝甜意，细细品尝它，有草莓的甜味，有橙子的芳香，好吃极了。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这种唇齿留香感觉，比小时候的吃更入味，更丰富，更缠绵。
　　
　　 三
　　 2018年中考，我被安排带队，将学生送到考场，语文考试两个半小时，闲得无聊，不知不觉地走到考场附近的一个花店。花店很大，品种很多，我被店里石榴花苗吸引住了。花苗独杆，一米多高，上枝分布均匀，树冠好看。其实，家里有一盆石榴，只有十几公分高，没有主干，一蓬丝状，我把它拧到一块，不过待它开花结果时，不知到猴年马月。于是决定买两棵回家，并买了两口小龙缸栽上。几年过去，石榴长成蓊郁的大树，就是不开花不结果，也找不出原因。有人说，可能是风景石榴，不开花，不结果。妻子说，石榴的美，就在花与果，碎碎的绿叶，没看头。也有人说，一种花，需要一种的气场，只有生活在特定的环境里，吸纳那里的土壤、那里的雨露、阳光，才可以开出艳丽的花，结出甜蜜的果，若移栽换了气场，尽管长势良好，就是不开花不结果。妻子说，明年再不开花挂果，就换盆栽别的花了。小盆石榴，长成一米多高，去年竟然开了许多花，挂了许多果，令人惊奇，叫人兴奋。过了秋天，我便买了大盆换上，准备好好经营一番。
　　 石榴啊，你是否听到妻子的话，不忍离开就花儿缤纷，要证明一下自己呢？耐心等待，尽管是盲目的，甚至不知结局，但我相信总会等到有春暖花开的时候啊。
　　 尤其想不到，今年五月还未过半，大盆小盆石榴全开花了，我们不敢相信，火红的石榴引人注目，煞是好看，妻子在石榴面前跳起了舞蹈，红扑扑的脸笑得和花一样灿烂。可能是石榴树适应了我家的环境吧，或许是为了不负我和妻子的期待。
　　 等待，是一种煎熬，一种无奈，也是一种享受。等待花开，就能收获快乐。若是匆匆走开，根本不知道后面还有精彩。若毁掉那两盆石榴，便是扼杀生命，断送精彩。
　　 石榴的美，含蓄而持久，热情而奔放。在骄阳如火的夏季，它的花骨朵毫不羞怯地咧开它的嘴丫，向赏花的人打着招呼，它的花瓣仿佛反射着太阳的光，让人感觉到它火红色的花瓣十分温暖。在它被太阳映照的同时，太阳也被这可爱的石榴花感染着，太阳像石榴花那样散发出活力的光芒，石榴像太阳一般熊熊燃烧着，火热了这个夏天。
　　 有美丽的石榴花开，才有甜蜜的石榴，以小见大，每次吃石榴，我都会浮想联翩，石榴就像祖国温暖的怀抱，五十六个民族就像石榴籽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团结在一起。想到这些，我就幸福得难以自持。
　　 石榴花总给我一些美妙的联想，那些石榴籽抱在一起，让我温暖。
　　 时代进步了，那首石榴歌，也过时了。借物吟悲，属于曾经。石榴花开，兄弟姐妹抱成团；石榴花开，整齐的牙齿微微笑……石榴赋予我们太多美好的寓意，每年秋天，石榴笑开口的时候，我喜欢摘取一颗，置于书桌，闻香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