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悔(小说)
丽红气不打一处来,就狠狠地吼道:“我正在蒸馍,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故意糟蹋人哩!”
翠花觉得丽红在骂她,直接转身猛扑过来,丽红急忙将身子侧向一边,翠花扑了个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都磕肿了,渗出了血迹。
翠花没占到便宜,更加气恼,用手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朝丽红紧追过来。丽红见状,急忙向门外跑去。
门外的石头上,李锋正和孩子玩得起劲,却看到丽红不顾一切地跑出来,后面还紧跟着自己的母亲。他想伸手拦住母亲,却见母亲气势汹汹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将手缩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婆媳俩在村子里追赶。
路过婆婆家门口,丽红正想快速跑过去,迎面却传来一声怒吼:“站住!”丽红吓得一哆嗦,本能放慢了脚步,抬头一看,却见公公狠狠盯着她,两眼喷火,像要吃掉她似的。公公猛扑过来,给了丽红两记耳光,嘴里愤愤地说:“让你跑!看你往哪里跑?”
丽红呆住了,脸上火辣辣地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婆婆已经追了上来,劈头盖脸地朝她打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头和脸,但婆婆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她的头上、胳膊上,她被打懵了,抱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全身发抖。
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说:“别打了,看把丽红打成啥了?”透过胳膊缝隙,丽红看见邻家四婶将公公婆婆拉开了。
丽红被打得全身疼痛,没有一点力气,头发凌乱,脸青一块紫一块,四婶将丽红扶起来,搀着她一步一步回到家里。
那件事给丽红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一想起浑身就哆嗦,晚上做噩梦,搅得她彻夜难眠。没有人能够保护她,她不想再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于是,在李锋带着孩子出去玩时,她匆忙收拾好几件衣服,趁周围没人注意就悄悄溜出村子,这一走就是十八年。
在丽红刚离家出走的一个月,李锋带着儿子去她娘家找过一次,苦口婆心劝她回家,可遭到丽红的拒绝,李锋只好带着狗蛋回家了。
临近年底,李锋又去了一次丈人家,但那次连丽红的面也没见着,他心灰意冷,此后再也没有找过丽红。
六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到了2018年。有一天李锋收到法院传票,原来丽红已经起诉离婚。经过法院调解,最终达成协议,丽红需向李锋赔付十万元,作为儿子的抚养费、看病的医疗费,可丽红当时也没那么多钱给李锋,离婚之事一直被拖着。直到去年,他俩才扯了离婚证,丽红先向李锋赔付了八千元钱,答应剩余的欠款慢慢还。
事实上,丽红离家出走后,在娘家只呆了半年就出外打工了,这一出去就是十几年。期间她去过砖厂,帮人家锄过地、掰过玉米、摘过棉花……再苦再累的活她咬牙都挺了过来,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狗蛋。
狗蛋上小学时,她每年都要去学校看孩子好几次,可儿子根本就不认她。每次看到她,儿子就像躲避瘟神一样跑得远远的,让她很是苦恼。
自从儿子上了中学,她忽然发现儿子走路摇摇晃晃,走一会就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做为妈妈,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有一次专门学校,询问他的腿到底怎么回事,可儿子默不作声,不愿搭理她。她只好强塞给儿子500元钱,也被儿子重重摔在地上。她心如刀割,喉咙哽咽,脑子里一片空白。
望着儿子摇摆不定的身影,丽红眼睛模糊了,她感觉自己对不住儿子。如果当初守着那桩婚姻,也许儿子也不会这样绝情,也不会得病。可那样的生活又如噩梦,她一天也过不下去,现在也不愿去想。她感觉自己过得太痛苦了,真想一死了之,可她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儿子如今变成那样,她心痛不已,可又是多么的无助。她恨自己的丈夫,软弱无能,连自己的媳妇也保护不好,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也太窝囊了。
现在她终于解脱了,可儿子双腿的问题,让她的心如刀割般疼痛。
“老天啊,你为何要如此捉弄人,我和李锋犯的错,为何要来惩罚我的儿子!”
然而更让丽红没有想到的是,儿子上初三时,双腿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丽红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有一次她看见儿子骑了辆小电动三轮车,在朝厕所的方向驶去,她没敢接近儿子,就悄悄离开了。后来她又去过学校几次,儿子依旧冷若冰霜,不愿理她。
她不敢再接近儿子,担心给他造成更大的心理伤害。她也曾多方打听哪里能治好儿子的病,但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那段日子,丽红活得身心疲惫,直到后来遇见张辉后,她的生活才有了起色。
张辉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条腿细得像麻杆,根本使不上力,只能靠拐杖走路。但他很有上进心,脑子灵活,有经济头脑。他不但养了上千只鸡,而且还是名兽医。找他给牲畜、家禽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在周围好几个村子小有名气。他热情善良,年轻时也谈了几场恋爱,结果人家姑娘嫌他腿有残疾,走路不方便,不愿意嫁给他。
后来,丽红在他的养鸡场打工,他被丽红吃苦耐劳,踏实能干的品格深深吸引了,于是就托人保媒。两人接触了一段时间,互不嫌弃,没过半年,顺利走进婚姻殿堂。但丽红的心里始终牵挂着儿子,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原谅自己。
丽红现在生活变得温馨幸福,但当她知道狗蛋无法去上大学之后,内心波澜起伏,始终无法平静。她忽然有个大胆想法,她要跟丈夫张辉商量一下,准备陪儿子去上大学,帮助他实现人生梦想。顺便再打听哪里能治好儿子的病,那样她这辈子就安心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丽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辉,张辉迟疑了一下说:“那咱家的鸡咋办?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让我爸过来帮忙,他以后也有活干了。”丽红连忙解释说。
“那好啊!这是个好办法。”张辉笑了,丽红也笑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去接狗蛋。
七
干黄的果树叶子随风飘落地,地面杂草丛生,一片荒凉。丽红心里不禁一颤,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回村子,村子早已变了模样。听说集体搬迁,村里大部分人家已经挪到了老村大坡上面的那片土地上,住进新盖的楼房里。原先的村子早已被夷为平地,再也找不到当年自己住的那个土窑洞。
丽红心里一阵悲凉,也不知这么多年,李锋过得咋样?他还会见她吗?孩子会认她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丽红的脑海浮现,她勉强使自己镇静下来。
到了村口,看见一个石凳上坐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弯下身子正在剥笼里的棉花。丽红下车走近一看,这不是邻居四婶吗?丽红喊了声“四婶”,四婶抬起头,仔细打量,当她认出眼前这个人是丽红后,激动地说:“ 丽红,真的是丽红。这么多年不见,都不敢认了。”丽红眼眶湿润了,紧紧握住四婶的手。俩人一阵寒暄之后,四婶叫来李锋。翠花也急忙从屋里赶出来,看丽红和一个跛脚的男人站在一起,她气不打一处来, 边骂边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向着丽红猛扑过来。
四婶见状,赶紧挡住,将翠花手里的棍子夺了回去:“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改你当年的坏脾气,要不是你当年那样打丽红,丽红也不会走。” 翠花没再说什么,眼睛死死地盯着丽红。狗蛋闻讯也坐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了,看到眼前的一切,他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眼前的那个跛脚男人。
“你俩今天来想干什么?找事来了?你们给我滚出去。”李锋铁青着脸。
张辉看到李锋气势汹汹的样子,赶紧站到前面,把丽红挡在身后。
“你发什么火?好歹听丽红把话说完,再发脾气也不晚。”四婶站起来说。
李锋不再说话,随手拿起一个凳子坐在门口。四婶也从屋里找来几个凳子,让丽红、张辉、翠花纷纷落座。
丽红望了望坐在轮椅上的狗蛋,狗蛋看了看丽红,随后又将目光缩了回去。
“今天大家都在,我就直话直说,今天主要是为狗蛋的事来的。"一听到丽红说他,狗蛋立刻将目光转了过来,大家也侧耳静听。
“我早就知道狗蛋已经考上大学了,却无法去上学,我跟张辉已经商量好了,愿意继续供孩子上大学,并且我愿意亲自陪伴。还有狗蛋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再不及时治疗,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我和张辉愿意为孩子治病,直到孩子能走路为止。”
“ 就你,有那么好心,谁信呢?当年要不是你离家出走,狗蛋也不会成那样。”翠花讥讽道。
“你还有脸提当年的事,当年要不是你跟狗蛋爷爷那样欺负我,我会抛下孩子不管吗?当年谁对谁错,你好好想想吧!”翠花无话可说,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巴巴的。
见母亲被问得哑口无言,李锋觉得不可思议:“你有那么好心?鬼才信!”
“狗蛋变成今天那样我们俩都有责任,但我从现在起愿意承担责任,让狗蛋完成学业,圆他大学梦。如果能治好他的病,我会找一家好的医院为他做治疗。不管结果如何,我愿试一试。”
张辉也站起来说:“供孩子上学, 给孩子治病,是丽红多年的心愿。以前是她没能力,不敢作打算,现在我们的生活也好了起来,我愿意协助丽红来完成狗蛋的心愿,使孩子此生不留遗憾,也使丽红不再为狗蛋牵肠挂肚。”
四婶也站起来说:“这是好事啊!李锋,你想想,现在丽红有能力供狗蛋上大学,想办法给孩子治病,你还有什么意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狗蛋啊!狗蛋也是丽红的儿子,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
听了四婶一番话,李锋陷入了深思。丽红走近狗蛋身边,温和地说:“狗蛋,你想继续上大学吗?妈妈愿意供你完成学业。”狗蛋迟疑地望着丽红,半天没有吭声。 狗蛋看了看李锋,欲言又止,丽红明白儿子的意思,他想要征得爸爸同意。
八
“李锋,你倒是说句话啊!别磨磨叽叽的。” 四婶有些不耐烦了。李锋和母亲面面相觑,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将狗蛋上学和看病之事进行了详细地商议并作了安排,怕李锋和他母亲反悔,丽红还专门拟了份协议,双方没有任何异议,都在上面签了字,此事才算妥善解决。
趁着狗蛋奶奶给狗蛋收拾衣服之际,李锋走到丽红身边,满脸歉意低声说:“丽红,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没有处理好家庭关系……”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一笔勾销了,眼下主要任务是让孩子继续上学,给孩子看好病,是大家最大的心愿。”丽红打断了他的话。
“是,说的是!”李锋连声附和。
这时,翠花从屋里走出来,将狗蛋衣服交给丽红,并叮嘱了一番。“你们就放心吧!狗蛋也是我的儿子。”丽红说完,随后和张辉带着狗蛋离开了。
看着他们三人离开的背影,李锋眼圈湿润了,此时此刻,他内心五味杂陈。狗蛋奶奶也觉得对不住丽红,丽红刚才说的没错,要不是他和老伴那样对丽红,丽红也不会走。一时间,她悔恨交加,对着车子上的丽红大声喊道:“丽红,对不起!”随后转过身去,开始不停抹眼泪。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只要狗蛋以后好好的,就再好不过了。”四婶婶劝道。
此刻,丽红将头伸出车窗,对着狗蛋奶奶、四婶和李锋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车子继续向前驶去。
此时的狗蛋,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远方,似乎看到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