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归】让文字成为灵魂的避难所(散文)
一
人过六十应愈加反思,就是要更加明白道理,不断懂得自己,发现自己其实不能算是个好人,就算没白活。我即如此。
往事如烟。幼年起,我就在亏食缺教的环境中纠结人生,体智发育不良。少年时,恰逢艰难探索而失学,文化根底不牢。直至中学依旧在政情动荡之中随风摇摆,启智课本除了所谓的语文数学,就是学工课——到校办工厂的翻砂车间做铸铁范模;或学农课——到学校的试验田深翻土地运大粪到地头沤肥。严格说来,我只受过小学二年貌似正规的文化学习,但也不能算是合格的教化和教育,那时的课本里到处都是教人爱这个,恨那个,就是不许爱自己。
参加工作后,风云突变,顺势免去了一些荒唐的形式虚套,较为务实了,思考也有了一点自由的空间,就学会偷偷地爱自己,爱虚荣,还好高骛远。那时我学会了装腔作势,模仿了故弄玄虚,发扬了骄傲显摆……在青春怒放的外表下,用一时得意忘形的招摇,掩藏着内心的自私自利。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下,我努力圆了一个梦,混进海底捞府死记硬背,照猫画虎,还依次学会了豪言壮语、标新立异;愤世嫉俗、胆小怕事……
现在我明白了,这些都是我人生经历里的艰难探索。只要仔细再翻翻书本,历史上许多人基本上都是这样与苍茫岁月共情的。我步其后尘,在荆棘丛生又丰富多彩的人间戏剧里扮演了一个角色,用废旧材料拼凑搭建了专属自己的人生舞台,似乎像个人一样活了一回,也就不再自惭形秽了。内心稍安。明人不说暗话,即使我是梁启超、胡适、鲁迅、陈寅恪……的后代,又能怎样?还不是岁月匆匆,生死两茫茫。
现在明白一个道理也不晚,人应该设法自爱,即使盲目。我历来不喜欢做一个单打独斗式的侠客,更不爱好飞檐走壁、登房踩瓦,没那份勇敢和体力。我喜欢闲散,斜靠在卧榻之上,看着窗外树叶随风摆动,分析着它们此时此刻的想法就很美。在这种妙曼的时光里,即使一个大炸弹从天而降,我也会平静地看着它如何把我炸死。魂归何处,意义不大。
我也算是一个游走江湖的散人了,在纷纷扬扬、混混沌沌与狼共舞的反智途中,能把控自己行走在山脊悬崖边,不掉进深沟里爬不上来已很不错了。我没流落街头,没失足进监狱,没吸毒押妓,没出卖朋友,还在江湖上认识了许多人,已经很有成就感了,死可瞑目,或许还可以纳入三教九流,清白无咎地进祖坟。当然,有祖坟的话。
在社会,最大的收获就是一步步成长了自己。你想啊,在日理万机的杂乱生活中,能与谁不设防线、推心置腹地畅谈心事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读读别人书写的文字,看看历史遗存的文化典籍,这般下来,或多或少就会了解一下别人,明白一些人生世故。以此反推,自己能用浅薄的意识,乱写一通杂七杂八的东西,像豹子打滚一样,让别人借此看清自己浑身的斑点,也算是真诚坦荡。年计往复,这或许就是写作的意义——让精神生命循环。
循环的好处就是强化了记忆,生命的意识在潜移默化的层层叠加中,提升了意义,完整了目标,宏大了价值,让人间的精气神兴旺繁盛。我的成长经验很简单,就是逐步认识到自己以前是一个傻子,是一个无地自容、无可救药的大傻子。我觉得,这就是文化的魅力,让人有了自省的能力。回想起来,无功便是罪,应该下个“罪己诏”摇头晃脑地充分自责内疚。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一切都是我的错。
还可以再深入琢磨一下,秦桧没文化吗?蔡京没文化吗?还有许多为虎作伥的鸟人没文化吗?据我所知,这些人的文化相当高,至少比我高十几倍。但人家会审时度势、逢迎拍马、阴谋诡计,还会落井下石、罗织构陷……这不是简单的大众文化,而是精英文化,当然也可以说他们是祸国殃民的文化精英。可爱国爱民的文化精英有几个呢?他们又能做些什么事呢?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古训,应者云集,不乏继者。按这类人的意图去管理国家,忧虑社稷,振兴民族,又能见几分成效,达到真正意义上推进人类文明的进步呢?
二
说实话,有一天我看到张飞的书法大吃了一惊,那几个大字,比当今的许多书法家都写得好,气势大,有法度,没有多年的勤学苦练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在古代,富习武,穷习文,我怀疑他有书法的童子功,家教不一般。至于他的文学造诣不必勉强,人家是练武之人,不求全才,有一绝活就能流芳百世。
纵观古今,某些文人比张飞差远了,还不如李逵,就是个李鬼,这类人写文似乎还煞有介事地故作高雅,但仔细一读就发现其心怀鬼胎,暗藏心机,急急如狗奴才报投名状,以期荣华富贵。也有一些人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犯糊涂,也许是坏,也许是蠢,或许是又坏又蠢。许多事,不能来回想,不能广义去想,不能展开来想。我命薄,无法像圣主一样弗躬弗亲,也就不能做到让庶民弗信,只能是因地制宜,道听途说,就事论事。有人说:你没看见的事就不能说。在这里我要告诉那些强词夺理耍小聪明的失魂者:我还没有见过日本鬼子呢,难道就不能说抗日的事情啦?真是有些怜悯你。有学者说:“人类本性并非是开放的,即便是人群中知识最渊博的人,也要认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认识到自己的无知,也要看到问题的复杂性。”涉身处世的高深学问很多,在风云变幻的世界上,能独立思考,不随波逐流,尽量做好自己,哪怕做一个猛张飞,至少当阳桥上一声喝,就能吓退曹贼百万兵,也是绝世美谈。何况张飞还有让后人难以企及的书法作品呢,不知能不能让淫威浩大,文武全才的当代人羞愧难当。
我少年虽然是一个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纯朴未散的小混混,但后来像张飞一样,通过日常的自学努力,懂得了些许善者之动、神出鬼行的秘诀,练出了几节适合自己的护命五禽戏、八段锦,幻想到处都是“当阳桥”多好啊,我就能挺枪立马,威风八面,气势慑人地被芸芸大众称为“万人敌”。偶尔写字的同时,我渐渐明白,比起那些系统学习的人,自己还是差很多,因此七分难过,八分后悔。我正念冥想,凡事要像人中俊杰常山赵子龙学习,不能只是张飞。要不断提高自己,也要发现自己身上的特长,完美诠释梦幻中骠骑大将军的角色,好好生活,不要让人们说,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商敬神过甚而断代,周发奋强基而一统。中国社会由忘我的尊神崇拜,一步跨入了祖宗崇拜的世俗社会,有点急,导致封建制度过早终结。秦中央集权由此开创了人治先河,彻底改变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实在是难以描述。崇尚权威,崇拜金钱,为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蔑视契约,突破人性的底线……事实证明,人类最大的天敌并非大自然的暴虐,以及所创造神灵的失控,而是放纵自己的原始本能,使其成为惟利是图的文化教唆。
人生的成就,或许就是能找到一个宣泄口来展示自己。会涂抹的当画家,会哼哼的当作曲家,识几个字的当作家,能云遮雾罩的当专家,啥也不会的俗称“万金油”,无论什么事都能说几句,就适合指手画脚地管人。不信你就试试看,随处可见这类前呼后拥的绝世全才。我曾在博物馆当过导游,看到的东西挺多,见过的游客也不少,胡诌乱道就能信手拈来,混社会就有了综合素质里的霸气,自称“博导”。你还别不信,我的猛劲上来了,赛张飞。
文化内涵和精神境界是相辅相成的,文化外延和精神层面也是如影随形。无论什么人,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只要一遇到事,就暴露了自己骨子里的那般教养。有些人真的可以在我面前横着走,有些人只能在我眼里竖着爬。这可不是我神侃胡聊哈,某些人写的那些招摇过市的文章呀,在我眼里就像是文盲痴语,懒得读。说句知心话吧,人间如此复杂而有秩序的系统一定是被精心设计的,这里的奥妙越老越明白,不服你也老一下,算你有本事。
三
纵观天地良心书写的历史,凡妖风四起的时候,人们都可以感觉到不同寻常,就像“西游记”里描述的一样,惶惶不安,浑身不自在。煞风阵阵拂面,鬼怪频频现身,让人不由得打个寒颤,时代的悲凉齐齐涌上心头,——难道永远是“春风不度玉门关,风掣红旗冻不翻”的西凉景吗?灾祸来临时,本能就可以启动人性中一些天生的东西,暴露出特殊环境下真实的自己。有些人在平常时刻中的一句话,就坦白了掩藏多日的文化层次和道德范围,让人大吃一惊,真可谓是西出阳关无故人,见到的都是六耳猕猴啊,太让人扎心了。现代网络的力量,还具有展示丑恶灵魂,打开文明枢纽的功能,比传统媒介传播的速度要快很多,这是思想文化的福音。
能自觉运用文字组合来营造积极的人生价值,用艺术精神在文字里埋伏情绪色彩、画面声音、诗性节奏的人就是大作家。如果能创作里程碑式的文学样式,被批评家咒骂为大逆不道、无根无底,而流芳百世的伟大作品,就可以敬称为殿堂级的文化学者,是人之骄子。他们的成就,不仅体现在某篇文字,某个段落的某一瞬间,而是整体谋划出的超级人文精神,让人眼前一亮,犹如看见外星人。我在业余写作时也一样,读到伟大的文学作品,就像是遇到相恨见晚的好朋友,是一种跨世纪的荣幸,感觉极极好。
文学的本质就是展示人间崇高而顽强的精神,在某种社会情态下,还要让文字成为人类灵魂的避难所,是为天佑。人的精神是天生的,一些天生的东西只要还没坏,就能决定特殊环境下个人的所作所为。寒来暑往,冬去春回,感觉大不寻常,这就是季节变幻引发的体感困惑,弄好的话,也能激发人潜意识里的思想动能,就如同一个幽灵在某处的上空徘徊。或风,或雨,或雷,或电,只要有了合适的气象物候,人的本能就会顺时而动,——兴风作浪也罢,胆小怕事也罢,无所畏惧也罢,视死如归也罢,都可以让文字收留其无处安放的魂魄,在温度适合的时候再予以放生,让人们看到遇阳光则灵动的岁月痕迹。当然,也可以及时借风屈膝爬进妖精洞,识时务,做俊杰。索尔•贝娄不是说过吗,生命如果不能燃烧,那就让他腐烂。
现代主义美学价值和古典元素的精神内涵,是既要星辰大海,也要柴米油盐,是人间普世理想。文明表达的诸多现象都有其源流和存在的价值,遗传下来的人文精神也基本能自洽。宗教的力量不可忽视,至今还有教化功能。大多数宗教的诸神体系脉络较为清晰,可以寻章纳良,相互印证。唯独道教,神仙甚多,无章无法,不知是如何进入教规谱系的,考证起来比登天还难。有学者认为,道教文化的内核是实用主义,——凡是看到能壮大教门声势的神灵,不由分说就收罗强拉进来,让其掌管一方世俗领域供人求愿。无论是要官,要钱,要婚姻,要子嗣,要功名,要长寿……都有相关的神灵为其成就,这样就可以让道法无所不能。道教文化缺乏神圣的敬畏崇拜,倒像是为了实现自己现世的洞天福地与神灵搞交易,用金钱贿赂神仙就能得到眼前的超大利益。这种投机心态已深深嵌入国人的精神血脉,融入世俗文化成为骨子里的精髓,让思想懒惰有了砂锅煮驴头——头烂嘴不烂般的护身符。捎带说一下,中国的佛教也是被道教改造过的宗教,缺乏原教旨内在的来世精神,人们虔诚地在烟火缭绕中烧香拜佛,也像是用金钱搞现场交易,看得人头皮发麻,无言以表。
许多文人也是用文字的崇高精神和灵魂与魔鬼搞交易,实在可恶至极,我想说,是谁给了你贱卖灵魂的底气?为了借件马褂穿,就毫无廉耻地替胡言乱语的人打圆场,煮熟的鸭子也能飞。自古以来,吹牛说谎的人,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接地,脸都不要了,就是一个没有人形的怪胎。这类人也有祖传秘方,把方的能吹圆,把短的能吹长,把丑的能吹美,把死的能吹活。《笑林广记》里荒唐可笑的故事可是轮番上演,经久不衰啊!问题是,吹牛撒谎,欺上瞒下,弄不好是要死人的啊!这种文化带来的罪孽像是不定时炸弹,当事人捞上好处就远走高飞,或去洞天福地逍遥去了,留给社会是无穷的贻害。
我写文章是不想骂人的,因为那样无济于事。同时,我也极赞成莫言说过的一段话:“不要扮演上等人,不要嘲笑比你不幸的人,对你得到的一切应该心怀感激和愧疚,不要把自己想象得比所有人都聪明,不要把所有的人都当成你讥讽的对象,你要用大热情关注大世界,你要把心用在对人类的痛苦的同情和关注上,总之,你不要把别人想象得那样坏,而把自己想象得那样好。”但我认为,有些人还是应该骂一下的,因为他们是坏人。坏人的标志就是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但就是要使坏,因为他们是嗜血动物,从来不顾忌千百万人的死亡和痛苦。为了满足自己畸形的虚荣心和无底欲望,恶人们甘愿用灵魂与魔鬼搞交易,宁肯洪水滔天,让亿万生灵涂炭,也无动于衷,毫无怜惜。所以,偶尔学习一下鲁迅先生,跳到半天空,骂它个狗头喷血,体无完肤,——还不肯罢休。也可。
人生的成熟,就是要知道——这个世界有如此之大的差别,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另类文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从各种假象虚构的时空看事态演变,仰起自己像人一样的头来,遥望浩瀚的宇宙星空,不要沉溺于当下的肤浅认知,不要留恋快要消失的虚拟生活。用文字思考真正直击灵魂的问题,生命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