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走过夏日(散文)
亿万年前的太阳,依然如火。我站在伸着幽蓝火舌的煤气灶旁边,汗如雨下。买房时考虑到顶楼的夏日当如烈火烹油,有过一瞬间的犹豫,想到世界上那么多的顶楼都住了人,心里就很快作了决定,就当是住得离星星月亮亲近一些。据说处女座的人小事纠结大事果断。
人体的百分之七十都是水份,如此推测,人是水做的骨肉。《红楼梦》里贾宝玉只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而男人是泥做的。汗水雨水般从额头蜿蜒而下,不时进入眼睛,使眼睛无法睁开。甚于这种情形的考验,我早已在农村的田野和山峦经历过数十茬,不算什么。在做饭时汗流满面的我,绝对像极了一根正在融化得面目全非的冰淇淋。冰淇淋的融化原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享受。我似乎在一个挥汗如雨的夏日,突然电石火光般意识到了人类眉毛的作用--阻碍汗水进入眼睛。眉毛并非一无所用的两撇,它们像防护堤,护卫人体在夏天的“汛期”。
出过一身透汗,洗澡时才感觉自己像咆哮的黄河变成了幽静的潺潺溪流,这得益于顶楼的北窗……那年高考,语文老师说:“当你感到热时,想象有风吹过来,有雨在下,闭上眼睛,你就会感觉有凉气从脚底升腾,漫至全身,人要学会用意念调控自己……”那时,高考是暑气蒸腾的七月,教室没有空调,那一瞬间的语文老师,表情诡异。
室外更热,人在城市的建筑森林里穿梭,大地成为名副其实的大炼炉,炉火熊熊。城市的建设与阳光一样炙热,到处都是防护网防护栏,一些地方等公交车需要到站亭外。我有时就站在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里窃喜。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奔跑的都是外卖小哥,路边有树的地方,树下晃荡着或浅或深或大或小的树影,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像驶进了一条斑驳清幽的小巷。如果整座城市的马路边都是大树,树下将是绵延不绝的绿色长廊。这样的夏日,想象着借来了喜马拉雅的冰川或神龙架的原始森林,知了的鸣叫会更像一种古老乐器分娩的音符。
一只暴风雨中误入小屋的知了,奋力振翅的声音像极电火花的声音,令我胆战心惊,生命挣扎的声音比雷声响亮。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夏蝉。夏季喧腾,也包括夏蝉鸣叫的不绝于耳,还包括灌木丛下哼哼唧唧的虫唱。天上,地下,交相合奏,把夏天叫得轰轰烈烈,更有雷的声音在云端奔走。夏天,最是躁动的季节,天地的交流尤为猛烈,太阳加速度把地上的水劫掠到天空,制造成变幻莫测的云朵和地崩山裂的雷电,又把它们归还大地。掠时不动声色,还时大张旗鼓。天空在放归大地之液时常常随意,有的地方不还,有的地方又还多了,还让有的地方起台风。台风都有美丽的名字,越过关山万重到达内陆地区时,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也会使气温降低几度,把人们从酷暑中暂时拯救。
在夏雨里听雨打荷叶,一定惬意无比。荷花和荷叶一定是夏日里幸福无比的植物,它们立在清凉的水体里,叶盖碧翠,花色鲜美,一幅花叶两相欢的盛世繁华貌,江南可采莲了。鱼戏莲叶间,鱼儿有一碧万顷的碧绿大伞和水的宫殿,夏阳何惧?在夏日浓淡荷香里,变一杆荷叶,变一株莲,或者是一尾自由穿梭的鱼,都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我也曾在夏日里把荷叶倒扣在头顶,在雨中奔跑,童年的身影在天地间如跳跃的小鹿,也很美好。
这使我想到曾经乡下的夏天。父亲总在十一点半下班回家,而我闲时总坐在村口的长条石墩上跟村里的孩子们闲话,看见父亲骑车从池塘边过去,就赶紧起身回家,去看书或者做作业。我不想满头大汗的父亲看到我在荒废光阴而皱眉头。
父亲回家放好自行车,就会拿着锄头出门去田间地头。我不知道他劳作的很多具体内容,可他绝对是大太阳底下最固执地跟太阳较劲的那一个。太阳直射时是除杂草的最佳时候,父亲深懂此理,阳光似乎要像火一样让杂草化为灰烬一个字—。父亲的影子,是一天中最短的时候,也仿佛随时能发生燃烧。有的人在大太阳底下去打农药,这就犯了大错,结果农药中毒了要去医院抢救,父亲会惋惜万分地说别人傻,似乎他比所有人更懂夏天。
我每天早上会把家里的陶壶倒掉隔夜陈茶,洗干净再泡上一壶,放在堂屋的大方桌上,好让汗流浃背的父亲回家就可以喝上加了盐的茶水。我喜欢看父亲喝茶时那种似乎一解暑热的表情,这是我能为父亲做的最简单的事情。
我曾步行很长的田间小路去水库脚下的泉眼提水回家喝。泉水的冰凉,有地球深处的孤寂,有梨树撒落的蝉鸣,滑入喉道,凉爽直抵胸口。畅饮后,提着水回家,总害怕路上会相遇一闪而过的蛇影。提泉水是家里没有挖水井时的事情了。提水路上会看到数处热水瓶的碎渣撒在草丛里,白得耀眼,使阳光更强烈而灼热。那都是几岁小孩提水的时侯不小心摔破的。这样的过错大体会被原谅。我也曾经提着空空如也的塑料瓶壳回家,心里懊恼不已。相对于男孩子去水库洗澡不小心划破了脚或者游泳溺了水被“倒扣”在牛背上,这算是小事情。
在炎炎夏日,我最喜欢的是被母亲叫去摘金针花。父亲总是在村后一条小溪边几块地的地头种一蓬金针花。当绿色的金针草冒出一枚一枚金黄的花苞时,金针花的采摘季来临。在母亲的吩咐下,我总是在太阳没有出来以前去摘金针花。开始时花少,就于晚饭用金针花煮鸡蛋汤,尝个鲜,也不知道什么秋水仙碱素,这是独属于夏天的味道。到了金针花的旺期,母亲则叫我把金针花蒸熟,一根根摆放在家里的篾蒸格上,拿到楼顶去晒,到太阳落山时,金针花就被夏日的太阳晒得干透了。干金针花打鸡蛋汤,又是另外一种味道,陈旧而古老,似乎与夏日的郁郁葱葱无关。
在夏日的凉爽清晨里,跨过潺潺的溪流去摘金针花,暑气未浓时回家,然后是蒸金针花,晒金针花,把它们放进家里的青花瓷坛里,这些是我在夏日里跟一种黄花最美的邂逅。猛然想起,我也是吃过花的人,再想起门前篱笆围墙的木槿花开开谢谢,那时竟然不知拿来做菜吃,空负了它们在炎炎夏日里的花期。好可惜,原来也深红浅紫开遍,只是曾经年少不解其中之用,它们开便开罢。怀念木槿花的矮墙,开在夏日的朝晖里,有清风无声越过。
夏天,是人类不得不面对的季节,它是对天地万物的一场大考验。我想,我是在夏天加速成长的吧,知道人世的艰难苦楚,也知道一切苦厄将会随时间飘过。跨过夏季,我们将有秋的淡定从容。
蝉鸣如织,家园正酷暑,家里的绿萝,不经意垂吊下来近一尺长,多肉长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