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外婆的海”之——抱窝的“菊花(散文)”
姥姥家没有鸭儿鹅儿,倒是有几只老母鸡。
“菊花”是我的最爱,它是家里的功臣,每年它都会出色地完成孵小鸡的重任。
“多养小鸡,多下蛋。玲子和姥爷的荷包蛋就有着落喽。”姥姥常常念叨,“家里的针头线脑也多亏了这些母鸡。”
农村养鸡也不容易,它们的天敌很多,“黄鼠狼”总是精明得惹人头疼。但姥姥防我比防“天敌”还要紧张。因我一得空就光顾鸡窝旁去看“菊花”抱窝,我羡慕极了它的神仙日子。
母鸡孵小鸡一般在春天和夏天,那时光照充足,温度适宜。
平日里菊花都是自个儿刨土觅食。一旦开始孵小鸡,姥姥就会给它开小灶:准备好几天的食物和水。姥姥时常要盯紧我,以免我去打扰它。但好奇心很痒,总是牵着我的脚步去看菊花抱窝,也常常引起它的恐慌和愤怒。
“菊花”平日里懒洋洋又温顺,一见我靠近它的窝,便如临大敌。它歪着脑袋、伸直了脖颈,发出“咯咯”的警告声。脖子和背部淡黄的羽毛全都挓挲着,鸡冠子憋得通红,像是准备和入侵者决斗。我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但依然赖着不走。时间一久,菊花警惕的小眼神温和了些。她大概知道眼前这个小不点没有丝毫敌意。之后,菊花不再理会我,偶尔瞥我一眼,便继续闭目养神过它的神仙日子。
姥姥倒不依不饶,一旦见我又光顾菊花的地盘,跑得脚不沾地,拽着我如空中小飞人。即便如此,我还不忘扭头看看窝里的老母鸡。“菊花”竟然还在歪着脑袋、斜着一只眼瞅我,幸灾乐祸地想要看到我的屁股开花。哼,姥姥才不舍得打我一下下。
“菊花”抱窝,我着急得很,但这家伙倒很惬意,只管闭眼晒太阳,阳光撑起了根根羽毛,蓬松着,如一朵千层菊。
鸡娃咋还不出来呢?梦里面它们早就排着队叽叽地陪我玩耍呢。
第二十一天,我第一个见证菊花的鸡娃出生。
只见菊花抖动了几下翅膀,小心地张开。一会儿从下面钻出个湿哒哒、软绵绵的小东西,然后,两个、三个……十几只呢!起初鸡娃们根本不会走路,样子也很丑,但是用不了多久,小翅膀就晾干了,舒展几下,再试着扇动几下,瘦弱的小爪哆哆嗦嗦地立起来,一拢一放,如朵朵菊花一开一合。它们像小娃娃学走路。我问姥姥,我出生多久会走路?姥姥说三百多个日头升起来又落下去。我看了看这群“小毛球”,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如个鸡娃能干。”姥姥笑了。菊花也在“咕咕”地叫着,好像笑我的傻气。
破壳而出的鸡娃儿,如绒球般滚动着,忽而东,忽而西,我追个不停,都是两条腿,它们总比我灵活。姥姥防我抓鸡娃玩,小孩子不知深浅,会伤了它们的翅膀。
过不了几日,菊花恢复了体力,鸡娃们也硬实了许多。它骄傲领着一群宝贝巡视整个院落,姥姥从不关篱笆门,任它们出去。傍晚时分,菊花总能把娃们一个不少地带回来。它们精精神神,一看就是“水足饭饱”,菊花真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我跟在最后一个小绒球后面,当了一回鸡娃娃。
风起了,夜里凉。鸡娃们挤挤挨挨互相取暖。有几只调皮霸道的,总站在兄弟姐妹们的头顶上叽叽着。被踩的鸡娃努力地摇晃着小脑袋,一不小心,骄横的那几只就会跌落,又迅速拍拍短小的翅膀,向菊花告状。菊花则把大翅膀一展,鸡娃们就滴溜溜跑去享受温暖的母爱了。我想起了我的妈妈。我也是一只小鸡娃,只是,很久没有待在妈妈的“羽翼”下了……
母鸡抱窝繁殖后代,本是自然规律,更是鸡禽的天性本能。但在六七十年代,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很困难的。母鸡抱窝孵化小鸡时,营养消耗大,会直接影响产蛋量。家里多养只鸡就是为了改善一家人的伙食,还能攒着卖钱补贴家用。
所以人为干预母鸡抱窝也是不得已。姥姥发现母鸡们抱窝的苗头太盛,就只好用土办法——醒巢。
姥姥给母鸡的醒巢第一个法宝竟然是我!姥姥给我一个任务,只要发现有抱窝的鸡,就让我蹲在旁边拿小棍子干扰,时不时都敲打地面,吓得母鸡咕咕叫着爬起来,一走一扭头瞅瞅我,眼神里都是艾怨。第二个法宝是把抱窝的母鸡用竹笼悬空挂在通风口,让它们凉爽两三天,母鸡抱窝的热情就会消失,不久就真能恢复生蛋蛋了;第三个法宝是给母鸡泼点冷水降温醒巢,如同给一个情绪冲动、热情过头的青年人心性“降降温”;第四个法宝是农村人常用的,就是把母鸡两腿绑定,小脑袋多次触碰水面,动作要快,以免伤害母鸡,之后再把它们扔到露天。这样,母鸡就不敢再蹲窝了,也就无心不抱窝了!
有时候,姥姥也会用老祖宗留下来的方法,把鸡蛋宝宝放在土坑上孵小鸡。现在更先进了,电孵箱等人工孵化方法,可以大量孵化小鸡。
多少年没见乡人卖鸡娃了。直到去年夏天路过一乡村,惊喜地听到“小鸡喽,好小鸡”的叫卖声。我赶紧停车,看了过去。掀开白色的、软软的小被子,一箩筐的鸡娃挨挨挤挤齐刷刷地仰着头问候我。轻轻捧起一只黄色的鸡娃,它绒绒地蹭着掌心,天使般的眼睛如同当年“菊花”和它的娃娃们。大叔问我买不买,我摇摇头说:“很遗憾,我没有地方养护它们”。我轻轻给鸡娃们盖上小被子,大叔拨响了一串铃铛声,渐行渐远,下一个巷口,依然能听得见“小鸡喽,好小鸡……”那温暖的、柔弱的“叽叽”声挥之不去……
童年,在每一个夏日,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