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晚刮起了西北风，老汪盘算这风到底啥意思。那风听起来鬼哭狼嚎，让人心里发毛，但此时刮西北风，第二天必然艳阳高照，这正是万事俱备的兆头。想到这儿，老汪白净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却让他老婆祁霞看着不舒服，“你听听这风声，比哭还难听，你倒还得意。”老汪念过正儿八经的大专，他一直把这当作骄傲的资本。虽然那时候大专生已经不算稀奇，但他高考那年不比往年，多数考生的心情就像农民遇到了自然灾害，跟他同届的祁霞只念了个中专，有了优越感的老汪在家常常自以为是。“你懂啥？”祁霞最反感这句，老汪偏偏把这句当成口头禅。“又来了，我懂啥，幸亏没混出啥名堂，人家当官的都没你这样的！”老汪在家也就牛那么一会儿，老婆一揭他的短，他马上明白自己只是有点小聪明，没啥大本事，要不怎么在厂里没混个一官半职，只挂着个工程师的名头？
　　 汪嘉叶是老汪的女儿，刮西北风的时候，她正在家里看书，其实她心里有点乱，一本书被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回好几次了，那本书要是会说话，八成是要骂人。汪嘉叶这个名字，是老汪和祁霞一块儿起的。老汪本来觉得叫汪家业好，可祁霞说这名字像土财主，老汪说那你给起。祁霞喜欢看排球，觉得人家汪嘉伟的名字好，就说不如叫汪嘉叶。老汪觉得自尊心得到了部分满足，既不像土财主，又有了那层意思，这倒不是坏事。可汪嘉叶觉得爸妈起的名字真是绝了，每次自己大考要出成绩的时候，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这叶叶叶，听着就悬。老汪的脾气很多都被女儿继承了，所以祁霞常说你们父女俩就跟风水先生似的，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老汪有点得意，风水那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搞不明白的，自己就有这点本事。汪嘉叶可没什么老旧概念，反正她说了多少次，不如改名叫汪嘉耶。
　　 老汪虽然因为上了大专而有点骄傲，可没念本科，耿耿于怀了好多年。因此对女儿的教育他是既花心思又花了本钱。要说心思，他可没少总结别人的经验，反正说起教育他就滔滔不绝，就像是合格的教育工作者。还别说，他的心思和本钱没白费。汪嘉叶高考考取了南方美术学院，让一家人激动了好几个月，别人都说汪嘉叶有出息，老汪心想，我的功劳那是大大的呦。老汪还记得送女儿去美院报到，这一眨眼四年多过去了。汪嘉叶选择了考研这条路，可第一次，她连初试这道坎都没过得去。那次失利后她不服，几个平时不如她的同学居然成绩比她高了一大截。老汪劝她，算啦，别想不开，我承认没帮上你的忙，你爸是个小老百姓，啥资源都没有，不怪你，怪爸没本事。老汪这一说，女儿心里卯足了劲，不是我没本事，咱们下次走着瞧。这不，刮西北风的第二天，就要公布考研初试成绩了，老汪一家人的心态各不相同，老汪自以为是，祁霞则有点担心，因为这风刮得太邪乎了，真不像是好兆头，汪嘉叶嘛当然是希望……耶。
　　 第二天早晨，老汪醒来后一看外面，果真是个晴天，他得意地对老婆说，你看，我说啥来着，绝对是好兆头。祁霞嘴上说老汪整天就知道吹牛，不过挺开心，期盼着会有好结果。
　　 老汪在厂里没啥太多的活，领导觉得对他这样的老职工不能太苛刻，毕竟岁数在那儿，能力有限，再怎么给压力，也出不来奇迹，再说对一个处处节省的人发点善心不是坏事。老汪上班轻松，想点心事挺随意，他又在盘算了。女儿去年英语政治都还可以，就是专业分低了点，这次女儿对专业成绩有信心，那还怕啥，只要比去年高二十分，就肯定过关了。太阳光有点刺眼，老汪心里亮堂堂的。他又想起昨晚那鬼哭狼嚎似的西北风，自己想啥有啥，不会有错。他得意地笑了笑。祁霞跟老汪在一个厂，她是厂里的化验员，这个岗位干到四十五周岁就可以退休，可她今年四十九了，还没退，还想再为家里多挣点钱。她上班一点不马虎，那些数据搞错了，可是要出大事的，不过偶尔也会想想心事。今天她就在想，女儿要是过了，就晚上出去吃一顿，要是没过，就买些好菜回家做一顿好吃的。总之，今晚得开开心心，女儿大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汪嘉叶看到成绩时真的喊了声——耶！不容易，不容易，这次自己竟然上了四百，401。真也奇怪，每次大考要出成绩时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可除了去年，大都是好结果，风雨之后见彩虹啊！她马上打电话给妈妈，“妈，知道我考了多少吗？”
　　 祁霞心想这下没问题了，可她定了定心说：“你爸说应该有375，比去年高二十，差不多吧？”
　　 汪嘉叶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啥375，你们也太小瞧我了，401，我上了四百！”
　　 祁霞一下紧张了，心想不会搞错了吧，别是空欢喜一场。“叶，你再问问老师，别搞错了，妈妈心脏可不太好。”
　　 “妈，你说啥嘛，你女儿就这么让你们没信心啊，我哪回让你们失望了，不就去年吗？那次不是意外吗？我不是说了这次感觉比去年好多了吗？”
　　 祁霞想想也是，女儿中考高考都考得不错，这样的女儿真值得骄傲。“那好，咱们晚上去聚和楼吃饭，好好庆祝一下，不能天天给你吃那几样。”
　　 汪嘉叶开始撒娇：“妈，又是聚和楼，能不能换一家啊？他们的菜我都能背出来了。我要吃港式牛肉火锅，就‘慢慢捞’吧，他们的牛肉正宗，这回可别小气啊！”
　　 “好好，不小气，爸妈对你不会小气，今天咱们开开心心吃顿饭，为了我们的叶！”
　　 汪嘉叶觉得自己的脸都有点烫了，她挂掉电话前关照：“妈，你跟我爸说一声吧，我就不打了啊！”今天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祁霞答应她来打。
　　 和妈妈通完电话，汪嘉叶往沙发上一靠，既觉得幸福，还很伤感，眼泪竟然模糊了双眼。要说她多愁善感，那当然有，像她这年龄的姑娘，有几个不多愁？小时候有点新衣服小玩意就满足了，她说要啥爸妈都依她，别看老汪自己这省那省，连开汽车都想着尽量少踩刹车，可对女儿从来不抠，就说学画画，每年至少一万多，他付钱爽着哪。到了十七八岁，汪嘉叶也和其他女孩一样，不但在乎自己的外表，也关注周围的男孩，那些高大帅气、性格开朗的男孩，总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些印记。此时，她拿着手机随意翻看着，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
　　
　　 二
　　 汪嘉叶上高二那年，他们班里有两对要好的。一对吗，两个人都是学生干部，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人家相互促进，一点没影响学习，老师心里明白也不说啥，心想只要成绩不受影响，管那么多干啥？还一对吗，成绩没那么突出，可两个人一个漂亮一个帅，看起来就般配，不过有点胆大妄为，敢在学校里手拉手，老师提醒他们校规可不是摆设。可人家依然我行我素，可能已经海誓山盟过了，老师心想你俩毕业了想干嘛干嘛，现在可别出大乱子。
　　 班里其他学生心里想法也多着呐！汪嘉叶，长得不说多美，可那皮肤白白的，身材也高挑，一双丹凤眼，这样的女孩足以让一些男生动了心思。她本人吗，喜欢不太张扬的，但又必须是开朗大方的，最好还有点文艺范的男生。他们是文科班，喜欢写写小诗小散文的男生有那么几个，可缺点很明显，不是矮胖子，就是瘦竹竿，有的喜欢高谈阔论，有的蔫了吧唧，符合汪嘉叶心思的一个也没有。虽然汪嘉叶觉得学生当以学习为重，可有时她也会被言情小说中的男主人公打动，她期盼着有五彩的青春记忆。
　　 有一次汪嘉叶在语文书里看到一只精致的纸鹤，粉色的，不知谁的手这么巧。一开始汪嘉叶不想去打开它，觉得当个书签玩玩挺不错，可过了几天英语书里又多了一只红色的纸鹤。那纸鹤红得扎眼，当书签不太合适，她就把它打开了。上面写着一句话：希望你把那只粉色的也打开。这种游戏让汪嘉叶觉得可比刷题有趣多了。她打开了那只粉色的，上面写着：我坐你后面，每天都被你吸引，这是最美妙的感觉。汪嘉叶回头看看，她后面有四个男生，这几个男生都体格健壮，好像手巧的一个没有。是谁呢？居然还会搞点小浪漫！好在汪嘉叶很像她爸，联想丰富，她根据他们的一举一动判断出了是谁。他呀，他这样的居然还会叠纸鹤，真看不出来。叠纸鹤的男生不怎么喜欢和女生说话，女生大都觉得他清高，不过他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大喊大叫，打球倒是挺潇洒，给有的女生留下了好印象。汪嘉叶像她妈，喜欢排球，对篮球比赛只会远观一会儿，见过他大喊大叫。汪嘉叶心想，一个大嗓门还会叠纸鹤，这不太可能吧？瞧他那手指头，跟大葱一样粗，捏个泥巴玩意儿还可以，叠纸鹤是绝对不可能的。呀，不会是让哪个女孩代劳的吧？他有这人缘？哼，虽然小纸鹤挺精致，你也不是很难看，可我看不上你这样的，四肢发达，成绩一般，嗓门挺大，以后去当城管吧！
　　 其实那一阵汪嘉叶心里烦着呐。因为从小喜欢画画，她想走艺术这条路，可有人说学艺术以后难找工作，她爸妈觉得还是念文科实在些。汪嘉叶则说：“说的简单，实在实在，我不喜欢能学得好吗？”
　　 老汪想想女儿画了这么多年，不走艺术确实可惜，但又怕女儿考不上好的艺术院校。“叶，这样吧，咱们两手准备，艺兼文，假如艺考不行，还可以拼一拼文科，怎么样？”
　　 “不要没信心好不好，我一定能行，从现在起我要在画画上多花点时间，每天晚上去画室上课。”
　　 老汪觉得这样风险太大，后悔当年让女儿学画画，“爸就是没考上本科吃了亏，你可得想好了啊！”
　　 写小纸条的男孩经常观察汪嘉叶，发现她最近老是低着头走路，显得心事重重，而且似乎不开心。难道她很反感我吗？难道我很蹩脚吗？我哪写得不对吗？意思太明显了吗？不会被她爸妈看到了吧？男孩的心里有一堆疑问，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冒失，不过他想反正就写了两张纸条，写纸条的男生多着呢，怕啥！她汪嘉叶总不会到处宣扬吧？
　　 虽然汪嘉叶不喜欢这个男孩，可偶尔也会瞄他两眼，看看他还想搞什么名堂。男孩过于敏感，他心想要是一点没好感，她怎么会看我呢？她看我就说明她对我不反感，虽然我不是浓眉大眼，可一点不丑，虽然我的成绩不拔尖，可还算机灵，要是我再加把劲，她也许会回应我，那就太棒了。男孩心想还有一年多才高考，要珍惜现在的机会，好好表现表现。怎么做呢？他觉得汪嘉叶到哪自己也去哪是一个好办法。汪嘉叶觉得好奇怪，他老是跟着自己干嘛呀？真像牛皮糖！不行，不能给他任何幻想，对他再冷一点。汪嘉叶不再瞄他，哪怕迎面碰到他也不看他一眼。这下那个男孩陷入到痛苦之中。啊，她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走路尽量不让鞋底发出声音，我说话都是压低嗓门，我很久没和别人开玩笑了，就怕她不喜欢，她怎么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汪嘉叶说服了爸妈，每天晚上六点半赶到画室去练画画。两边赶很辛苦，但她心甘情愿。老汪为了女儿的前途当起了专车司机，祁霞照着菜谱做菜，每天都有心得，夫妻俩倍感生活充实而有意义。
　　 有一次老汪边开车边问：“最近学校里有啥新鲜事？”
　　 汪嘉叶说：“我们班有个男生给我写纸条，很好笑。”
　　 老汪虽然紧张，可还是言辞谨慎：“叶，不要刺激人家，把话讲清楚，就说学习是现在的头等大事。”
　　 汪嘉叶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爸，我要是考上最好的美院，你怎么奖励我？”
　　 “那一定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美国。”
　　 “叶，还是现实一点，去一趟云南吧。”汪嘉叶说好啊！
　　 那个男孩其实比汪嘉叶还辛苦，他觉得汪嘉叶那么努力，自己要是成了学渣，人家哪会看得上咱？他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不能排在班里后十名。这个目标不算低，他们班是年级里的好班，只要不是后十名，上个本科问题不大。只要有本科，追汪嘉叶就不算是白日做梦，为了这个目标，什么苦都得吃，不能以后留下遗憾。他的努力汪嘉叶感觉到了，他的成绩虽然不稳，但老师很少批评他，有时自己的成绩和他差不离，要是发挥不好，还比不上他。她想，这家伙，还真不是笨蛋，就是长得一般，否则倒可以说说话。
　　 在画室里，汪嘉叶算是比较出众，长得可以，画得不错，有的男生也想和她套近乎，可汪嘉叶心里只有一个目标，考进最好的美院，她的脸总是那么冰冷，别人给她起了个“嘉宝”的绰号。她心想，哼，你们这帮人，还不如我班里那个，虽然长得都一般，可他的成绩还可以，你们只能算垃圾。
　　 一到高三，紧张的气氛更浓了。老师的耐心少了很多，说起话来总是直截了当，说你行就是行，说你不行别回嘴，否则会说你更不爱听的话。学生们不管什么性格，都变得蔫了吧唧，谁要是开句玩笑，别人会觉得别扭，心想别发神经了，考完了再笑吧。家长们更加紧张，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开心就追问这追问那，要是孩子开心，自己就会傻傻地笑。
　　 汪嘉叶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一个决定，让老汪和祁霞心跳加快。“我要全天去画室，暂时不去学校了。”
　　 老汪的脸色煞白，觉得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让女儿学画画，这不是开玩笑吗！“不，不行啊，我的乖女儿，你别瞎来，苦读了这么多年，快要高考了，你不去学校，这可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祁霞心想，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女儿竟然做这样的决定，真是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