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好声音】【东篱】在江山上一堂文学大课(散文)
一
江山,是一堂没有教室没有围墙的大课堂,端坐其间,让我对文学有了深度思考和热情实践。
我一直认为,江山这个名字很响亮,在召唤我,于是辗转而来。江山,我的文学之家。一驻五年,有了太多的感受。
纸上得来终觉浅。上学时学过文学的皮毛理论,唯在江山才有了一步步的深度思考。
绝知此事要躬行。五年的热情,不减反增,我常用“陷落”一词来说自己对江山的感情。初来江山,我曾用“江山吹笛唤春归”来感受江山文学的动能,因为江山在我的心底,就像一声笛响,春风送声。文学的笛声,让我沉醉,沉醉等于陷落,我得到了最好的归宿。
为何?这样问,太复杂。我喜欢“缘分”这个词,来表达我和江山的关系。
单靠“惜缘”来说服自己,是要承受着对方给与我的伤害,在缘分面前,要懂得对方的所有行为都是要理解和接纳的。而江山却不是,她是包容的,包容我幼稚的思想,呵护我粗陋的笔墨,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可以创作五百多篇文章,数量不能说明什么,但可以证明我和江山在缘分里得到涵养和磨砺。就像和有缘分的人相处,日日醉酒,也觉得应该如此。与文学结缘,唯有这个缘分是最不会欺负我。没有将就,只有不断呵护文学,哪怕是一个断片式的文学梦,手中的笔都要产生冲动,写出那个梦的色彩。我呵护缘分,唯有一支笔,一支笔让这场缘分的宴席不散。
二
我常问自己,为何喜欢江山,喜欢文学?年轻时记得一句话——历史如茶,文学如酒。茶可香唇,而酒能醉人。是啊,不醉何以在江山走不出,就是开车寻风景,也想着把风景搬到笔下,留在江山。醉我也醉别人,怪不得朋友结缘都以一场酒宴为契机,醉心了才定缘,难分难舍。
辛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说:“文学像女人,别人为什么喜欢她以及为什么不喜欢她的原因,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和文学结缘,完全是因为喜欢,喜欢就是最好的理由。
这个缘分,是时代的恩赐。以纸为马的时代,那匹马是跑不快的。江山诞生的十年之际,我遇见她,走进了以网络为马的时空,字在屏上闪动,一摁键盘就飞出万千里,那些文友即时读到,于是结下文友缘,缘分绵绵,不曾了断。年轻时想何时笔端会流出铅字,后来我安慰自己,“铅”有毒,多么好笑。结下缘分,一定要有礼物,我可以两手空空,而江山却让我抱了个满怀。所以,在网络里,那些和我加上了联系的,总是那句“我们有缘”,细节无需谈,一缘便牵手。
一辈子跟文字绑在一起的人,永远不会给自己松绑。每一个字都是自心所出,仿佛就是自己诞下的孩儿,怎么会撒手而去呢。和文字长相厮守的人,并非是性格的温和与粘人,缘分是一根系人的线绳,挣脱不断。我一直未想从江山的缘分里获得什么,就这样相处,也不担心缘分突然跑了,从来没有和“朝朝暮暮”这个词联系起来。我曾思考席慕蓉的一句话“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我的江山缘,来了挡不住,何须恳求!况且,这个缘分,是禅缘,就像一跳溪水,永远从她蜿蜒的躯体流向远方。不带走什么,如果说带走,一定是过往的痴情和温暖。
外出时的眼里有了捕捉精彩的目光,见到的人,认识不认识的,仿佛都与我有缘;看到的风景,一齐扑向我的怀抱,四时皆佳景;走步的节奏不是一二三,而是带着平仄的韵脚。我突然给自己一个评语——一个与周围有着亲切缘分的人。这种自恋,不影响别人的情绪,是自我认可。缘分的东西会使文学的荷尔蒙迅速升高,眼睛不再彷徨迷离,总想着送上一点什么给江山,不然总觉亏欠江山太多。
三
曾经不仅仅有彷徨和迷离,在遇到文学的时候,我担心文学的肩膀会承受不了,因为我笔下的文学是一个童年。一定有一个地方会接收这个童年,江山,一腔的热情,拥抱住了一个对文学尚懵懂的人。那些杂志的墨香,总是有着一股吸附力,给成名者添香。文学不应该有门槛。这样的观念,被江山证明了。我笔下的属于平民文学,甚至是草芥般的文字,所以,草根的江山,涵养小草,于是多了我这根活着的野草。
文学,不管曾经有没有伤,都是会以情怀关照人的,有伤者,文学可以愈伤;无伤者,文学可以怡情。一个人的自愈能力愈强,才越有可能接近幸福;一个人的文学悟性愈强,才越有可能接近丰盈的文学世界。我不算一个受伤的人,在曾经的岁月里,生活给我划上了一些记忆的泪痕,高中毕业务农四年,四年的高考空白期,也有我的痛,但没有这个痛,我不会对后来命运给我转机的兴奋。还是受伤吗?不是!这四年,奠定了我的乡愁基础。我更明白,生活的样子根本不会以文学的方式呈现,但生活的意境,一定是在向文学靠拢,文学所瞩望的永远是未来。那时,我曾写过一些小诗,尽管不懂得诗为何物,但变成一行行,就有了铿锵感,那就是诗。谁知道五十年后,我在江山可以论诗写诗,这个过程漫长,不是等待,而是一种自然发生。昨天埋下的“诗芽”,今天萌发,相信这是奇迹。一个人的人生奇迹,在别人看来可能不足道,而对于自己,那是种子的价值,就像考古发现五千年在地下沉睡的种子播种田里依然生根发芽。如果说,没有适当的条件发芽只能是伤害,那江山这片沃土给我愈合了曾经的伤口,催生了埋在心底的芽。
所有的情绪都会影响人,而写作却是一种最佳的治疗方式。我们难以回避那些癫狂、忧郁和恐慌,固有的东西无法拒绝,怎样减轻,选择文学可能是唯一的方式。退休后,一段时间是失落的,无聊的,因为节奏改变有些不适,若不是文学,我不会认识这种状态应该这样改变。简单说,敲击出几个字,仿佛又坐回了办公桌,曾经的教案是为了课堂,如今的文字是为了安顿一颗心。人生是没有一条走到底的轨道,有的是一片旷野,这是现实,不懂得改变,就变得身不由己了。把忧郁和失落置于文字的缝隙,从容地放在某一个字符。于是,文学成为缓解不良情绪的灵丹妙药了。文学,莫怪我这样对你,因为每个人心中的文学是不一样的。
四
曾经在书房的书架前反复流连,突然发现,那些书名,都是一剂中药一样,打开索引,某一个名字都是治愈系的一粒丹药。鲍尔吉·原野的散文集《无心挂碍》,我却用心“挂碍”,无挂无碍,自然无疾。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告诉我,怎样去救赎那些被我怠慢的东西,每个人都有一方天空,可以放飞自己的风筝。江山也是一个可以“放风筝”的地方,文学是风筝的翅膀,那根线就牵在每一个作者的手中。梁实秋的《人间一趟,尽兴而已》,多么直白的忠告,跟随岁月的脚步,追一趟,追什么?追一个尽兴吧。拱瑞的《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不看内容,只是一个名字,让我有了想做一朵花的念想,不慕花之娇容,唯羡花之悄然盛开的气质。朱成玉的《心有余温,尚可暖秋》,我问自己,尚存余温?为何这点温度有时候暖不了自己,也不能靠近别人的身?可见书名,就像患病者发现一包冲剂,饮之则愈。
文学这粒药放了很久,但还是没有过期失效,保质期可以无限延长,只要对它有兴趣,它就可以发挥药效。于是,我在江山创作散文,特别在乎文章的命题,也想要一个治愈的题目。《让心情每天都发芽》《让精神淬火》《唤醒哀愁》,每一个题目,都是我从负面情绪里提炼出来的种子,就像摘山煮海,粗沙淘金。
创作文学,让我深切体会到文学的美妙。特别怀念离世的亲人,书写久违的乡愁,运笔纸上,经常泪目,求学时听到一个创作故事,《红日》的作者吴强,写到动情处声泪俱下,我真切体会到这种境界。文学是作者落下的一滴眼泪成了天上的繁星,繁星不是大气层凝聚的亮光,而是作品的心灵之光。
五
很多人在这红尘之中,最不安的不是为了生活而东奔西走,往往是一颗浮躁的心无法安顿。考究所有的修行,特别是那些崇奉宗教的人,无论佛道儒,都以安静为追求境界。文学就是与之并齐的凡人凡世的宗教,完全可以让一个人沉静下来,静下来是一个人的最好修行,从容,冷静,淡定,无争,都可以是文学能够给与的。
我有一个感觉,一个人的性格,并非到老年可以改变很大,必须借助修炼的力量。一辈子在课堂上的人,即使是内向,也会渐变而豪放,豪放,是感染学生的一面旌旗,形成的性格取向会带到生活里,而缺少是的沉敛和含蓄,我正是这样的人。其实,豪放没有错,只是一种表象,难免肤浅。文学需要静心思考,拒绝粗枝大叶,不喜欢粗糙,沉浸在文学的意境里,这些都会远退遁逝,变得那么有内涵。中国文化,包括中国文学,是以审美为目标的,更喜欢半透明的东西,并非掩饰和造作,言之有物,并非言之求尽,这是一种可贵的审美气质,这种气质只有在文学创作的历练中慢慢体验而获得,于是我的文章也随之而变,变得内敛一些,从容一点,就手法运用而言,有时候自觉使用了藏意留白等艺术表达手法,这种手法和审美体验也影响一个人的日常,甚至改变性格。
喧嚣的红尘,热闹的市井,嘈杂的人群,往往被很多人视为艺术的敌人,其实再热闹的地方,都有一片安宁,藏着一份静谧,只是我们随着喧嚣与热闹心思浮躁起来,如何获得呢?我觉得文学可以让我们静心去观察,因为喧嚣里总有敛静,热闹中藏着沉稳,嘈杂里也有美声,文学经过过滤,会得到比别人送给我们的更美妙,正所谓“吹尽狂沙始到金”。古人说“地僻红尘静,心闲白日长”,还是躲到一个远离红尘处,才得闲适和清静,文学却让我们靠近红尘,从中过滤而得。走到江山,每日创作,外面的世界也是声喧音杂,我却能伏案把心思给文字,连我都觉得这般修行是不可思议的。
想起茨威格的话,文学是使人安静的东西。安静是一种很有力量的氛围。不必说今天去了哪儿,只告诉自己,我在文学世界里。每天,我都拿出时间读江山的精品文章,其中,最重要的是让我走进安宁的文章世界。海量的文章,也像大海,但入海不会窒息,而是沉浸。
六
仔细想来,文学不能养家糊口,很少人会以此谋生,对多数人而言,文学并不实用,但文学可是唯一可以将人从庸俗的生活里救赎出来的东西,要把自己从繁杂无序、俗不可耐的境地打捞上来,可能只有文学能够担负这个使命。退休的前几年,我痴迷喝茶,也时而走进麻将馆,用聊天和小赌来给自己增添快乐,但快乐迟迟难来。走到江山,茶道精粹了,小赌告别了,精神世界反而更丰盈了,我可以陶醉在笔下的美景妙处,可以和被文字打造的情节画面流连忘俗,可以在平仄铿锵中走进诗意的生活。
文学完全可以使人优雅起来,我以为,优雅并非天生随来的气质。也不会因为我们贫穷而和优雅有着鸿沟,更不会以丰富的财产做基础的人才配拥有。曾经的年代,给与优雅的空间很窄,那些优雅的人,同样要在拥挤的空间里摆出优雅的姿态,这是一种能力,令人崇敬。记得林徽因说过:“把这派克笔清炖了吧,把这块金表拿来红烧。”当然是一种激愤之言,但也看得出她那种不失优雅追求的信念。我还记得,近现代外交家顾维钧的夫人严幼韵在百岁时还穿着高跟鞋去买菜,引来无数惊奇的目光。最优雅的不是外在的装扮,应该是心灵的熏染而变得高雅文明,气质的东西总会有外在的表现,出语不俗,言于当言,止于当止,遇事沉静,从容有度。否则,只能是在虚假的文学框子里充当文学人,优雅自在,是从事文学创作者能得到的最美精神体验,尤其是在低谷甚至是至暗时刻,这种优雅会让我们不惊不悲。法国女作家杜拉斯谈到写作说:“活着让我不堪重负,这让我有了写作的欲望。”这是一个作家的写作动机,但我明显读出一个潦倒的作家的优雅来,因为这种欲望不是为了饮食房居,只能是选择一种优雅的方式来抵抗生活的重负。如果不是到江山创作,这些美好的优雅故事可能都会沉睡在记忆深处,没有机会捞出来感染自己,激励自己。
有的人说,太不容易产生爱这个世界的感情了,简单地归结为这个人眼界不好,似乎无法说服人。有的人,明明知道世界曾伤害了无辜的自己,依然笑脸面对,这是一种襟怀。花落见不得,觉得带来的是失意,而看不到落下也是灿烂的一瞬。到了老年,我觉得最应该调整自己的眼光,不要动不动就心生愤世嫉俗的情绪,修养可以让人趋于平和,蜷缩在一个小小的阴影里,灿烂就远离了自己。不管什么天气,随时都要带着自己的阳光。而文学就可以帮助我们做到这一点,这是文学的责任。我发现,从文学的角度出发,眼光就变得对美的捕捉更有摄力,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让人产生爱的理由。尽管美都是以碎片的方式呈现的,甚至是隐秘的,文学的眼光,完全可以把美的元素重组崭新的意义世界,因为文学具有敏感性,如果暂时从风物里找不到美,就不要下笔。
我创作“赤山系列”,跑了很多次赤山,眼中只有几个孤零零的景点,牌坊,顽石,象形石;寺庙,佛殿,古建群;群山,山泉,山湖,满山的草树。这些风景是以散乱的状态被放进脑中,但美蕴含在景物的深处,美的因子用肉眼无法观察到,只有文学可以将美的元素一一提出。于是,我创作了40多篇赤山散文,如果没有江山文学对我的熏染,我无法完成这些审美,依然是一个流连在风景表层的一般游客。创作完成这些散文,我静心思考,发现我对文学的意义有了深入的理解。文学就在于使作者找到自己畅游的大海,这面大海,没有文学之心,是不会打开一道波浪的缺口的。只看到平静如镜,或只见波涛汹涌,都是一个轮廓。在没有找到这面大海的时候,文学可能处于封闭状态,也可能夭折了文学的表现力,一个坚持坚信文学的人,一定不会跟笔尖妥协的。我也被我的文学坚持感动过,对于赤山,有谁写过那么多的散文,尽管质量尚需不断加工,但我已经用文学之心走遍了赤山,是在披拂着锦绣的赤山收获了连绵的美。文学同样可以使一个作者放大自己的格局,容不下普通的风景,一眼掠过,文学就不会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