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六月忆尝新(散文)
天地有节蕴万物,小暑时节正尝新。尝新是一个古老淳朴的传统节日,又称半年节,没有固定的日子,一般会在农历六月的某一天,以自家稻田的谷穗是否成熟来决定尝新日子,所以它也是农耕文化的经典缩影。
记忆中的第一次尝新是1972年,那一年我6岁。当时住在中仓的西厢房。每当传统佳节之时,爷爷他老人家的食品总比我家的好很多,由于我是他餐桌上特殊的食客,所以记忆犹新。
记得那年端午过后,天气炎热,经过梅雨滋润和酷暑阳光照耀的稻田里,泛起一点点金黄色,早熟的稻穗率先低下头来,空气中散发着特有的稻香。爷爷这时就会带着我去看看稻谷成熟了没有,如果成熟了,他就可以开始筹划尝新的计划。
尝新前一天,我们到稻田里摘下一些成熟的稻穗,放在爷爷房子前面的蛎灰坛上暴晒一天,然后用竹筒碾碎后去壳待用,谷米成品大约在半斤。尝新当天,我们会去屋后的蔬菜园里摘下茄子、天罗瓜、瓠瓜、泥鳅豆、番茄等时令蔬菜水果,还有比较重要的,是一定要采摘墙角边自己种的薄荷叶,因为薄荷叶是尝新席上最佳的调味材料,无论泡、炸、拌都会因有薄荷而生香。
既然是尝新,当然早上会去菜场买江蟹、蜻子、银蜻匣等海产品和猪排骨等。这些食品都要在早上备好,因为天气炎热,时间久了很容易馊了。尝新的第一道工序就是烧新米饭。奶奶把准备好的新米放入一个大瓷碗里,在柴火的慢慢炙烤下,一股新鲜的五谷味在厨房间洋溢着,那就是久违了的香喷喷的大米饭。
第二道工序就是泡炸。把茄子、瓠瓜、泥鳅豆和猪排骨等洗净切片,拌上面粉和薄荷叶,在铁镬里倒入菜籽油,用温火油炸,不一会儿,几盘香喷喷的炸菜丸子就可以上桌了。我总是熬不住先拿几颗菜丸子吃吃,享受一种尝新的权利。
接着,奶奶会把海鲜清烧或者红烧,再烧一些番茄汤、天罗瓜打蛋汤,虽然厨艺一般,但那种新鲜时令的,平时看不见、吃不到的食品均会让我味蕾释放,胃口大开。
早稻初登先祀祖,红莲白粢共尝新。尝新正式开始前,奶奶把新米饭端上来,放到正堂的八仙桌上,再依次端上炸好的肉菜丸子、海鲜和蔬菜汤,满满的一桌,色泽鲜艳,香气扑鼻。接着爷爷虔诚地点上香枝蜡烛,先敬天地菩萨,再敬祖先神灵,以感谢他们的庇护,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门庭乐事叙天伦,耕读家风守朴纯。敬拜仪式结束后,我们爷孙仨就开始丰盛的晚餐,餐桌上爷爷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下半年你就要发蒙上学了,记住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我一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边吃着爷爷夹给我的菜,一直吃到快撑破肚子了才罢休。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这才是放肆的尝新节。
我是爷爷最宠爱的孙子,也是爷爷尝新席上的唯一孩子,虽然爷爷有四个孙子,六个孙女,但他一直以来对我独爱,不知道是我们年龄刚好相差一个甲子,还是我从小就乖巧听话,只要有好吃的,爷爷总会给我留一点。
爷爷出生于1906年,两岁时由于家庭贫困被曾祖父抚养。十几岁的时候跟随他的亲大哥在鳌江摆摊卖水果,几十年的经验积累,也让他有了一定的积蓄。爷爷虽然没有文化,但有丰富的社会阅历,为人正直公道,而且特别崇尚传统文化。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1979年腊月,我尊敬的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过上让自己幸福快乐的尝新节。
我家的尝新节,自爷爷过世后,就不那样丰富了。父亲虽然是高小毕业的共产党员(1955年入党),但他的思想比较固执,天天说破除封建和迷信,对这些传统的节日从来不推崇。有时候尝新时就会让哥哥去河里抓田螃、摸田螺、找河蚌来充当食料,然后去菜园里摘一些茄子、瓠瓜、泥鳅豆和香瓜等,薄荷叶还是有的,家里兄弟姐妹加上父母一共7人,所以分摊下来每个人的食物就没有那么多了。爷爷去世以后,我们家也基本不过尝新节。
我一向不喜欢端午节,不单单是屈原悲惨的故事,听着一阵阵龙舟的鼓声,仿佛有一种不安的感受;我也不喜欢七夕节,那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爱情故事;尝新比端午要令人神往,因为过了尝新节,盛在我们碗里的,将是香喷喷的新米饭。所以我独喜尝新,它是半年劳动的结果,它是自然界新鲜食物成熟的时节,一个值得期待和收获的季节,它更蕴含着古朴深厚的农耕文化底蕴。
随着上世纪的改革开放,无数的打工者背井离乡,拼搏奋斗,在外安家立业。随着时光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田地变成了宽敞大路,建起了高楼大厦,原本绿油油的田地里长满了野草,人们慢慢地脱离了原始的乡野气息,再也闻不到那淡淡的稻花香。在人类社会快速发展中,尝新节正逐渐被烧烤美食和西方节日所淹没,慢慢地被人们遗忘,只留给我们一个淡淡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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