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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旧时光】老宅旧影(散文)


作者:风土人情 秀才,2202.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666发表时间:2023-07-16 23:09:01

陆阿婆家前是条低洼的土路,雨天就成了流水的河。陆家的院墙矮,经年的风雨侵蚀,院墙已被雨水淋去了大半截,站在墙外能毫不费力地看清院内的一切。
   这样的院墙遮不住隐私,也挡不住鸡狗,时常有鸡扑楞着翅膀,笨拙地飞到矮墙上,又跳进院子里去偷食。陆阿婆只好把喂鸡的食盆锁到厨房里。最可气是那些猪,常在院墙根哼哼叽叽地拱个没完,大声地喝撵它根本不理,只有用棍棒敲打着才会离开。
   自古以来,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喜欢修建深宅大院,有了安居的处所才能够乐业。对有钱人讲,深宅大院也是权势与财富的象征,一个人有钱有势从哪儿能看出来,衣装鲜靓是一方面,气派的大院更能彰显身份的不凡。陆阿婆总觉得她是普通人,在好的大院也改不了平凡的命运。再者,那些不怀好意的毛贼,在墙外就看清了院子里的没有什么值得上手的,也就不会惦记着这里。当然也有人看到这破败的院墙会觉得堵心,常向陆阿婆道,“陆奶奶,你怎么不修修院墙,用不了几个钱的。”“我看老了它,它也看老了我,心里舍不下。再说阎王爷不知那天就把俺收走了,有个窝趴着就行了。”她把家比成了窝,在心里已屈从了命运。向上的心气被岁月磨光,也就只想着与这老宅一同变老了。
   这座宅院还是陆阿婆结婚前修建的,那时的人们在结婚时,往往先给一对新人准备好一套新宅。在婚后几十年的岁月里,他们要在这称为家的宅院里繁衍生息。坐在院子里,夜晚能看到月亮含羞地躲在白云下,看天上的流星拖着亮光划向天际。看着天上的彩虹时,他们会念着东绛打雷西绛雨的民谣,来判断会不会有雨。秋天,大雁南飞的留恋又给他们添上了淡淡的愁绪。院子里平淡的岁月,被他们有滋有味的过着。
   陆阿婆记得她和陆家老大订好亲后,刚到了冰雪消融后的春天,气候还没有完全变暖,为了尽快建好新房,陆老大便急急慌慌地开始整理地基了。接着又四下里去购置各种材料,一个大男人也学会了讲价,反反复复地与别人争论着材料的好坏与价格。为了能多省点钱,在建房期间陆家轻易不请外人来帮忙。既便是请来那些至亲好友,不用给工钱,但中午那顿饭是免不的。这种消耗极大的体力活,你能忍心不给肉吃?传出去还不被乡邻们笑死,吃肉当然要花很多钱。
   看到陆家人亲力亲为,那时还没有过门的陆阿婆也常跑来帮忙,有人看到她就故意开着玩笑说,陆家嫂子这是等不及了,没过门心里就偏向着婆家。每听到这话,陆阿婆的脸儿马上就变得透红,心跳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奇怪的是她不但不会生气,心里还会涌起一种从末体验过的甜蜜。这种冗长而繁重的工作一直持续了几个月,从春天断断续续地忙到小麦成熟时的初夏,一座新宅这才完成。
   让人遗憾的是,陆家人在完成主屋后,就再也没有能力在新房的四周砌上砖墙,能借来钱的亲友早已被他们借遍,最后只好用泥墙来代替。在院子完成后,陆家公公的腰已变得更弯,花白的头发也是悄然增多,修建宅院不仅花光了他的积蓄,也把公爹旺盛的精力熬尽,人就像耗尽油的那盏灯,一天天地蔫了下去。
   在陆阿婆生下女儿后不久,陆老大便匆匆跑去了城里,结婚建房留下的债务还没还清,家里又增添了新的人口,这让他丝毫也不敢懈怠。到了年底陆老大回来了,他不但挣回了工钱,也扛来大包大包好吃的。他高声大气地与熟人打着招呼,逢人便递上好烟,不厌其烦地讲着他在城里的见闻,平时冷清的小院里也有了欢声笑语。但欢聚总是太短,很快又到了他该出门的时候,陆老大想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走。“城里的开销大,你挣那点钱够养俺娘俩的?”陆阿婆问他。“不是还有你吗?”陆老大回道。“那孩子让谁带?”。提到孩子,陆老大便无语了,他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把孩子留在家里不合适,父母宠溺孩子,孩子会学瞎。带到城里交给陌生的保姆更不放心,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保姆虐娃的事经常发生。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陆老大独自离开了家。女儿三岁时常坐在门口发呆,陆阿婆问她想什么。她说要是能天天过年该多好,这样就能和爸爸在一起了,她也能吃上好东西。从三岁的孩子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这让陆阿婆心惊不止。
   陆阿婆家旁有一条巷子,巷子两边全是坍塌的泥墙,灰黄的色调让人误以为是来到了悠远的古代,只有墙顶上旺盛的野草在调皮地晃动,宣示着这里的活力。沿着巷子向里走去,陆家的后面紧挨着的是陈家,再往后还有马家王家。看到陆家崭新的宅院,而自家那灰黄的土屋透着衰败与卑微的气息,陈家的当家人陈老伯沉不住气了。
   陈老伯住的是祖传的三间老屋,婚后他老婆在这里像下蛋的母鸡一样,一气生下了五个儿女。随着孩子们一天天的变大,尴尬的事情出现了,刚做好一锅饭便风卷残云般地被大家一扫而光。有一次家里买了肉,二儿子在学校里补课晚回来一会,锅里的肉早已被几个兄妹抢光,他心里不满也无法改变肉被吃净的事实。母亲便在剩下的菜汤里加了些豆牙,结果没肉的菜汤被他滋滋有声地喝了个精光。最让人头痛的还是睡觉,孩子们小时候还能挤在一起睡下,大一点就要男女分开了,爷几个就在房梁上用木板搭建了二层的阁楼,晚上男孩子爬到阁楼上睡。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搭建的阁楼太矮,脑袋不小心就磕碰到房顶上,人在阁楼里不敢直起身子,只能半躬着行走。
   陈老伯也想到了要建房,他想陆家那样的砖房他们建不起,但砖还不是土烧成的,砖就是土嘛,老辈人常讲土能呼气吸气,土房子冬暖夏凉,还有一点就是土房毫不起眼,不会招来别人的妒忌。这样一想,土房比砖房还好呢。用土墙代替砖墙的房子只要肯下力就行,孩子们就利用节假日的时间往家里运土,人多吃粮多,但也有它的好处,就是人多干活也快,十来天时间家前家后的空地上,就被土堆成了一座座的土山,起伏连绵的土山也引来了孩子们叽哇地喊叫着,看谁能抢占住山头。接下来陈家人把麦草拌在泥土里,然后倒上水,把泥土和草混在一起踩着,直到泥土被踩出了粘性,再把粘泥放在木框内压实抹平,一块泥坯就做成了。待泥坯干透,又用了十来天的时间他们砌好了三间房子的框架。待到上梁盖瓦封顶的时候,这才请来一帮亲友们帮忙。
   陈家的孩子看到建房没有像别人讲的那么难,第二年暑假他们又拉来了土,没等暑假过完又盖起了三间新房。在连续三个暑假的时间里,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在全家人的手里顺利完成。有位风水先生路过这里时,特意来看了这座大院,此人背着手围着宅院绕了一圈又一圈,看后只是点点头却没有言语。有人忍不住问这宅子怎样,先生应了句,这是个聚水之地啊。
   陈家新院完工后的第二年,老大就考取了大学,像离巢的鸟儿从院子里飞去。下面的兄妹一个看着一个,大家互不服气,飙着劲学习,院内常是朗朗的书声。最终兄妹几个考学的考学、当兵的当兵,先后离开了这里。陈老伯刚开始时还感到高兴,觉得孩子们有出息,祖辈坚守的耕读传家梦在他这里有了丰富的收获。但时间久了,由于大部分房子闲着没人住,每到晚上各屋的老鼠就吱吱的尖叫起来,登高跳低地唱着大戏。到了白日,院子里又成了野鸟的天堂,成群的麻雀会聚在院里。人向野鸟走去时,还没等人来到近前,那些野鸟便轰地一声飞起,飞到屋顶盘旋了一会才向别处去觅食。鸟走后,留下了白色的鸟屎与一片静寂,只有阳光下的身影在忠实地伴着人向前挪移。“孩子们不回来,这里快成野物的天堂了。”陈老伯常在心里感叹着。
   等我能记事时,陆家儿女已成家分出,陆老大的父母和陆老大已先后离世。院墙坍塌的院子里只剩下陆阿婆一个,她时常一身的青衣,扭着碎步去撵跳进院子里的鸡。晚年的她还成了远近知名的仙婆子,小孩受了惊吓后哭闹不止,找到她那里,她就摆上香案,虔诚地作法求神,孩子很快就止住了哭闹。她在求神时,常有好奇的人站在院墙外观看,但紧闭的房门挡住了室内的一切,只能看到从门缝里透出的光亮穿透了院子里的黑暗。因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总让人心生恐惧,我从不愿靠近陆阿婆家。她见人总是笑咪咪的,一副和善的样子,谁知她背后的神秘力量见到你爽不爽呢。
   儿时的好奇心总是很强,受到那三进三出院子的诱惑,有一天我钻进了那条巷子。经过陆阿婆的家外时我没敢有半点停留,后面陈家的大门正半开着,迎面的一道影壁墙挡住了院子里的一切。二米见方的影壁墙以青石为基础,上面是灰瓦做的山字形墙顶。墙上的字画已然脱落,但从残存的字迹上,还能依稀辨别出那是个福字。传说影壁墙与风水有关,就像改变水流的方向一样,改变风水的方向也就缓冲了它对人的直接冲击。
   从影壁墙的一侧绕行到后面,三间土房便出现在眼前,中间的那个房子前后有门,这也是通往后院的通道。三排房子,每排三间,典型的三进三出院落。那时乡里的影壁墙很常见,但三进三出的院落却很少,等闲人家用不了这么多房子,也没有建这种宅院的实力。在最后一排房子里,陈家老伯正斜躺在门前的椅子上。“是亮子吗?”听到我的脚步声,老人艰难地睁开眼睛,以为是当兵的小儿子亮子回来了。见我不是,又嘟囔了一句:“我快守不住这里了。”接着他又合上了眼睛,进入了自己最舒服的状态,不在理会眼前的一切,而那些房子也像随着他的躺下而矮了一截。人老了就像快熬尽的一盏油灯,不管是天上的那轮明月、流星、还是南飞的雁都再难引起他的兴趣。陈老伯已懒得去睁开眼睛,他在想着什么呢?是不是想见儿女的那点执念每天都在脑海里反复萦绕着。
   陆阿婆和陈老伯死后,陆家的瓦房,陈家大院,还有更多的老院子都陆续消失了,难道这宅院与人也互有感应,同兴共衰吗。当老院子被满眼的新楼替代后,那些灰黄的院子还有院子里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也越来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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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岁月经不起折腾,一晃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在这历史长河中,多少新人换旧人,多少墙院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文章讲述了两个家庭,一个陆家与陈家。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想修一栋房子谈何容易?但就是在这样贫穷的年代里,陆家和陈家先后修起了大房子,尤其是陈家的三进三开,更是显得壮阔。也许这样的房子对于城里来说,不算什么。可在这穷山村里,它们可是显赫般的存在。不管再好的房子,它都经不过时间的摧残。陆阿婆的墙院已经成了一个衰老的土墙,而陈老伯家虽然还是三进三开,可如今也只剩空荡荡的寂静无声。两个老人守着两栋旧房子,就像守着心里的惦念一样,直到他们和房子一起消失。非常不错的一篇文章,文章耐人寻味,读来厚重引人深思。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晓荷编辑: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718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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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07-16 23:09:34
  很厚重的一篇文章,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回复1 楼        文友:风土人情        2023-07-17 08:07:28
  感谢小雨老师的辛苦编辑,遥祝夏安!
2 楼        文友:何叶        2023-07-18 22:10:23
  恭喜风土人情老师佳作获得精品!晓荷有你更精彩!
何叶
回复2 楼        文友:风土人情        2023-07-19 08:31:18
  感谢社长的鼓励!
3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07-20 19:23:25
  感谢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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