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芬芳】母亲的兵们(散文)
一个院子,一处菜园子,一条甬道,门口,左边一棵杏树,右边一棵枣树。门前,一道河,静静地流过。一座房子,房顶住着老窑烧制的黑瓦,太阳一泼辣,瓦就发光,发亮。瓦不寂寞,瓦间就长了草,开一朵小花。房前是河,房后是山。有山有水有树林,也有人。有人就有烟火,烟火里的日子,活蹦乱跳,生机勃勃。母亲把村庄,一寸一寸的变老,房子老了,墙壁老了,那些紧紧挨着的石头也老了,这一切,并没有阻碍母亲养一茬一茬的鸡鸭鹅狗猪,养一年一年的花儿,养一季一季的庄稼。经常有这样一个版本,多年之后,实际上只有一个版本,其他的都是虚构的,母亲在春天没到来之前,留一只大公鸡,几只母鸡。让它们热恋,争风吃醋,打得不可开交,又难以分离。待春暖花开,碧波荡漾时,被公鸡爱情滋润的母鸡们,生一个又一个蛋。母亲弯下腰,小心翼翼捡到篮子里。
三月末,找来一块旧炕席,一只泥瓦盆,给母鸡做个巢,选二十六个鸡蛋,放在盆里,盆呢?垫上炕席,母鸡抱窝前,会一动不动趴在平时下蛋的窝里,不吃不喝的,打也不起来,骂也不还嘴。此刻的母鸡,想孵小鸡,进入痴迷状态,将它抱进码上蛋的盆里,固定在里间屋子炕梢,炕不能烧太热,也不能太凉。室内温度在十九度到二十三度之间,母鸡体积小,搂二十六个鸡蛋足够,怕搂不到,鸡蛋无法孵化。母鸡在这种环境下,一住就是二十一天。小鸡破壳而出,母鸡的任务没完成,继续照顾小鸡。教它们吃小米,饮水。学会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母鸡大约在小鸡一个月大后,就慢慢撒手不管了,这时候,母亲接续母鸡的工作,当起小鸡的母亲,小鸡呢?羽毛渐渐丰满,下地,在院子里走动。白昼黑夜离不开母亲的照料,它们已然把母亲当成自己的妈妈,母亲走哪,小鸡组团跟那。到园子里摘黄瓜,茄子,小鸡在后,母亲在前。拎着泔水桶,去门口喂猪,小鸡听到母亲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扑向母亲。
花前月下,桃李树底,菜地,玉米田,母亲和她的小鸡们形影不离,母亲蹲下拔草,摘西红柿,小鸡也站住,不走。母亲上趟茅厕,小鸡也紧随其后。哪个掉队了,母亲一吆喝,小鸡立马赶上大部队。
母亲在春天的时候,不仅孵化一批小鸡,也孵化几只鸭几只鹅,常常有如此一幅景致,在大街上,河套边,稻田堤坝,母亲的身前身后,有一群小跟班,鸡鸭鹅狗猫,最后,邻居家的鸡鸭鹅狗猫,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队伍浩浩荡荡,在绯红色的朝霞中,朝着一个一个目的地进发。这支特殊队伍的战士,谁落后了,肯定停下来,等它追上来,一起走。
鸡在长大,鸭鹅也迈向成熟。母亲的特种兵们,有一天都独立了,在逆境或者顺境中成熟。唯有猫和狗,长到一定年龄,就不长了,变瘦或变胖。母亲的特种兵们,各有千秋。鸡,到情豆初开时,就不怎么跟着母亲了,往往是十几只小母鸡,伺候两只小公鸡。小母鸡们,像一个个纯情的少女一样,紧紧跟着小公鸡,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小公鸡很骄傲,很自豪。有时,母亲撒一把玉米粒给鸡们。小公鸡挺胸抬头,脖颈一扬,打鸣,清脆悦耳。接着,咯咯咯,唤来小母鸡们,宠溺的看着小母鸡吃,它不吃。母亲远远瞥一眼,公鸡母鸡其乐融融的氛围,觉得人活得不如一只鸡,鸡尚有感情,懂得把最好的留给母鸡,人有几个做得到?
在鸡鸭鹅未成年时,它们对母亲充满依赖性,也十分团结。每天清晨,母亲做完家务,把柴门打开,放出鸡鸭鹅狗猫,鸡在前,鸭子在中间,鹅迈着四方步,走在后边。母亲手里捏着一根柳条鞭子,走在最后。走着走着,队形发生变化。鸭子在经过别家门口,呱呱呱,呼朋唤友,那几家也开了门,放走鸭子,或三五只,或七八只。有鹅子的也嘎嘎嘎跟来,母亲耐心的看护着特种兵们,眸子里有星辰大海,有鲜花草地。母亲和她的特种兵们,走着走着,就各奔东西。鸭鹅下了河,鸡进了玉米地,猫狗在树下嬉戏,歇息。母亲蹲下身,拔草,拔青草,回家喂猪,喂鸭鹅。夏天的草,在阴凉处,特别嫩,鸭鹅猪爱吃,还长肉。纯绿色天然食物,也是动物们的美食。玉米棵上挂着蜘蛛网,花绿色的蜘蛛,吓人,有时碰到一条蛇,母亲胆子小,又在黑压压的玉米地里,母亲喊一声,咪咪咪,叫一声大黄,狸花猫和大黄狗身影一闪,一窜,一蹦,就掠过来,那只狸花猫比大黄厉害,它一口咬住蛇头,叼起来就走,母亲训斥咪咪,把蛇放了,不伤害它。咪咪迟疑了好久,选择放下。眼巴巴瞅着蛇,沿着垄沟爬走了,消失在玉米地深处。
母亲不敢呆在玉米地,拔几棵艾蒿拧成一股绳子,把草打成一个x架,背在肩膀上,来到空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铁哨,照着碧波荡漾的南河吹了几声,鸭鹅听到哨声,立即井然有序的从河里上岸,排着队,朝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各家门口,主动回了院子。南河人戏称母亲是鸡鸭鹅的司令,鸡鸭鹅是母亲的特种兵。大家也纳闷,同样养鸡养鸭养鹅,养猫狗。这些动物们,都臣服在母亲面前,被母亲训练的很听话,很乖。哪一天,李家的鹅子丢了,王家的鸭子没了,张家的公鸡不知去向,找到母亲,母亲老规矩,铁哨一吹,掉队的鸡鸭鹅,若不是被野物祸害,都会被母亲的哨声召回。
母亲的那只铁哨,很有故事,它原来是父亲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宝贝。在南河做了十年队长的父亲,生产队没解体时,大伙参加集体劳动,父亲在无数个清晨,午后,黄昏。站在大街上,哨子一响,劳力们一个个走出柴门,扛着铁锨,锄头,镢头,或者镰刀。生产队解体后,土地分配到户,每家有自己的牛马骡子,耕地,拉犁,收割庄稼。父亲就不做队长了,铁哨成了摆设,母亲拿过来呼唤小鸡小鸭小鹅们,在母亲的世界,我们一天天长大,读书,考学,最后离开家乡,离开母亲的羽翼,在城市安家落户。从此后,儿女成了父母的诗歌与远方。小鸡小鸭小鹅猫狗是他们最好的陪伴,多年来,回老家探望老人,一进院子,就看见母亲的身边围着一群鸡鸭,母亲走哪,它们跟那。多么和谐自然的画面,有时,看着看着,我忍不住落泪。我知道,在许多许多寂寞的岁月里,鸡鸭鹅猫狗成了母亲唯一倾诉,说话的伙伴。可鸡鸭鹅狗猫们终究取代不了我们,在父亲母亲内心深处的位置,更没法替我们尽孝!
七十三岁的母亲,拒绝进城和我们一起住,依旧在老房子,养一群鸡鸭鹅猫狗,种一爿菜园子,几块玉米地。阳光明媚的上午,母亲的身前身后,跟着她的特种兵们,哨声一响,特种兵们迅速从各处跑来,集合。那个镜头,可以说是最接地气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