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一场误会(小说)
一
乌云压顶,黑魆魆的,给人种触手可及的感觉。满腹心思的老王夫妻,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唉——怪不得昨晚梦见白的黑的红头绿尾的芦花大冠子的‘吱吱喳喳’一屋子鸡呢,遇上这么档子事儿!”进屋后,老伴儿将包往床上一扔,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闷,“我不相信,咱家刘玉是这样的人!哎老头子,当时咱俩要进派出所问问就好了,没准儿……”
“问,怎问?问那一男一女啥关系?还是直接告诉人家那女的是你家儿媳妇?你啊你,你他娘是不是还想:光屁股推磨——转圈儿丢人?”怒火满腔的老王甩出一堆气话。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费话!”老王恶狠狠地瞪了妻一眼。好像儿子王兵头上的“青青草原”,是她这个亲妈硬给栽上去、种上去似的。
“吃枪药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还不怪你明知故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懂不懂?还他娘一个劲儿问!问!烦死老子了!”老王脸色铁青,眉心的皱纹拧成了麻花,在地上来来回回踱着步。
“咪儿,咪儿”不明事理的小花猫细声细气地撒着娇,一下子就串跳在老王的左裤角上。老王飞起右腿踢向猫儿,猫儿喊冤似的惨叫着,正好倒在刚进门的儿媳刘玉脚下。
脸色红润,兴冲冲赶回来的刘玉看公公阴脸婆婆皱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得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她弯腰将小花猫抱起,轻抚几下算是安慰,轻声细语地:“爸,妈,王兵刚刚来电话,明早就能赶回来。我回楼房收拾收拾。栓栓放学后,记得督促他完成作业。明天我休息,把他这星期的作业好好检查检查。”说完就要走。
“出了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老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和儿媳来了个小胡同赶驴——直来直去。
“谁别回来啊,爸。”
“你!”老王斩钉截铁。
“我?”刘玉将猫儿放在地下,扑闪了几下长长的睫毛,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黑白分明的眸子惊得又圆又大。
“别理他。快走吧刘玉。”
“你他娘就知道叨叨叨,叨叨叨,事后诸葛亮,背地里和稀泥,滚!你俩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滚得远远的!”老王双手叉腰,胸中的怒火如即将爆炸的锅炉一样翻来滚去。他五官挪位,竖眉瞪眼,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妈,我爸这是?”刘玉一头雾水。
“快走吧,和你没关系。”
“屁话!跟她没关系,跟你有关系?”
“莫名其妙。我怎了?”刘玉忍无可忍,反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自己干了啥事自己不明白?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老王捶胸顿足。
比小花猫还冤的刘玉终于落了泪,在婆婆的推搡下,抽泣着离去。
刘玉走后,在老伴儿的哭泣数落中,老王渐渐冷静下来。是啊,冲动是魔鬼,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这样!他恨恨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痛苦极了,对刚才的举动深感懊悔。
可是,这怨自己吗?想到这里,老王长叹一声,眼圈红了。
二
无端受气的刘玉一路呜咽。拐弯进小区因车速太快,差点儿撞了迎面过来的车。对方没好气地奔到她跟前责问:“色盲啊?年纪轻轻的咋开车了?”
“师傅,对,对,对不起。”刘玉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
“虚惊一场。往后多注意就是了!”
“谢谢您,谢谢您。”
刘玉进门便倒在床上放声痛哭。本来今天好事成双:母亲临终留下的秘密真相大白,并与大姑家的表哥相认;借调市医院的丈夫手术顺利,升职有望,明早就可回来。没想到……
刘玉十五岁那年,父亲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是母亲含辛茹苦,将她送进了大学门。刘玉读大三那年,母亲感到身体不适,查出了绝症。为了不影响女儿毕业考试,直到病危才告诉她。等刘玉从学校赶回来,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
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刘玉悲痛欲绝,直哭得死去活来。可无论如何,母亲也回不来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护士的刘玉工作不久,就认识了一个科室的大夫,刚刚失恋的王兵。也许是缘分吧,刘玉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似曾相识的感觉。王大夫帅气的外表,潇洒的谈吐,一流的技术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她。科室主任看出了姑娘的心思,觉得他(她)俩一个失恋,一个失母,境遇相同;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天造地设,便从中撮合。就这样经过三年的相处,一对有缘人终成眷属。
父母老屋拆迁,刘玉才发现母亲留给她的信。打开一看,内容却如晴天霹雳,震得刘玉一个劲儿摇头,语无伦次地:“王兵,你,你说,是不是咱妈那段日子难受,心烦,胡乱写下的?”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我看不像。”
“可是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玉儿,事实面前,冷静点儿。”
“爸妈对我如掌上明珠,打死我也不相信。”
“可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你是爸妈抱养的。”
“呜呜……”
几天后,在王兵的细心开导下,刘玉终于接受了现实:“生了我不要我,我要找到他(她)们,当面问个明白!”
“这个不难。你想,接生的冯大夫是妈高中同学,只要找到那些同学,这件事情马上水落石出。”王兵说。
“答应我,这件事情先瞒着老人,尤其是栓栓,猛不丁听说这事儿,会影响学习的。”
“好,听你的。”
刘玉在丈夫的支持下,很快就找到了相关的证人证据,并联系就近公安局派出所展开寻找亲身父母的行动。一星期就找到了。就在刘玉准备进行下一步时,对方却传来消息,不承认生过她这个孩子。确凿的证据下不予相认,令刘玉夫妻更加迷惑不解,就这样,双方在没见面的状况下抽了血样,做了亲子鉴定。
早晨,下夜班往婆家赶的刘玉得到消息,说鉴定有了结果,让她火速赶过去。意外的是,在省城公安部门工作,大姑家的儿子马明,也就是自己的表哥竟然在那里等着她!打小无兄无妹的刘玉与表哥相认后,心情万分激动,给丈夫打完电话后,就打算回家与公婆分享,把寻亲认亲的细节和盘托出。没想到,向来善待她的公公如此粗暴,连家门不幸、滚、永远别回来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生下就被父母嫌弃送了人,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妈除去不认,还说根本就没生过自己;和睦相处十几年的公婆平白无故产生了矛盾,公公手指眼窝骂娘让自己滚。天啊,是自己命贱?还是天生就讨人嫌?可是,刘玉我究竟错在哪里?凭什么这样对待我,谴责我?
刘玉哭哇哭,哭哇哭,越哭越委屈。
三
细雨绵绵,“淅淅沥沥”,宣泄王家老两口心情似的从傍晚持续到天明。就在老王准备送孙子栓栓上学时,知趣地停了下来。一瞬间,湿漉漉、凉丝丝、甜盈盈的空气在夏日的晨风里翩翩起舞,弥漫了县城的大街小巷。
刘玉一走没了消息,儿子王兵也不来个电话。所有的事情一幕一幕,折磨的老两口整夜无眠。尤其是老伴儿,平时一片降压药顶事,现在两片、三片血压也高。更倒霉的是,血糖、血脂也来凑热闹,排着队上升。头昏脑胀的老王只得强打精神:买菜做饭、刷锅刷碗、收拾屋子……好在栓栓学校近,步行接送,省事一些。老王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书包、水杯齐了吧?”
“齐了!”栓栓红领巾一摆,书包一摇,连蹦带跳,大声回答。
“嘘——奶奶刚睡,别把她吵醒。”
栓栓晃了晃圆乎乎的脑袋,吐了下舌头尖,调皮地学爷爷食指放在嘴中间的动作。爷儿俩手拉手出大门往学校走。没想到,迎面来了“李大嘴”。
这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他娘的这李大嘴肯定是听说什么了,要不然也不会打这儿经过,老王暗忖。
李大嘴名叫李华,是王兵前未婚妻小凤的介绍人。当年,要不是她说亲又破亲,闲话一箩筐,把两孩子的婚事搅得一地鸡毛,王兵、小风也能顺利走进婚姻的殿堂。自打婚事告吹后,两家结怨树敌,前后街住着走道绕着对面脸板着,那真是比陌生人还陌生。
老王住在单位分的家属房。门前小巷本就不宽畅,每每接送孩子高峰期更显拥挤。眼瞅李华越来越近,想回头已然来不及,只得昂首挺胸,贴墙前行。万没想到那李大嘴拦在前面打招呼:“哟,这么早就送孙子上学呀?”
“我是大队委,早到校半小时呢。”栓栓瞅了眼“眺望蓝天”的爷爷有些不解,转运着黑葡萄似的眸子接了话。
“噢,我家宝贝是班干部哇,真棒!”李华眼里闪着泪花,动情地抚摸着栓栓的脑袋。
你家宝贝?大清早的,这李大嘴神经了梦游了被驴踢了还是吃错药了,胡言乱语不算,还泪眼婆娑的?咳,管她呢,人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栓栓都这么大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想到这里,老王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颜“啊”了一声,算是答应。
“宝贝,你看爷爷偌大年纪起早贪黑,跑出跑进的,多辛苦啊。好孩子,努力学习,争取成绩更好。”
“我知道。”
老王冲李华点了点头。
“妈妈没出来送你?是不是一个人回楼房住了?”
老王脑袋“嗡”一声大了,血直往头上涌,一张老脸如栓栓脖子上的红领巾,从额头红到了脖根儿。这他娘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哇!其实也不奇怪,巴掌大个县城,赶上嗓门儿高的,街头吼一声街尾都能听着。整天东奔西跑,吃自个饭操别人心的李大嘴能不知道嘛。
“妈妈她……”
“怕当哑巴卖了?闭嘴!”老王猛地打断栓栓的话,阴沉着脸离去。
李华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来到老王门口,掀开大门锁孔往里望了望,院子里静悄悄的。几番推门进去感觉不合适。正徘徊不定呢,手机响起,边接电话边往回走。
四
李华有两姑姑。给她来电话的是大姑家的儿子马明。
昨晚与二姑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视频,李华得知老王的儿媳刘玉,正是二姑的亲生骨肉,自己的嫡亲表妹。
三十多年前,一心想要儿子的二姑夫妻,违反生育政策生下了第三胎,不曾想又是一个女儿!当时,两口子就央求赤脚医生冯大夫,趁上面还没发现,尽快给孩子找个好些的人家,送人算了。
冯大夫天生热心肠,二姑怀胎十月直到分娩只有冯大夫她一人知道。望着可怜的小女孩儿,想起结婚多年怀不上孩子的同学来。她立马骑上自行车,跑了四十多里山路,去就近的小镇邮局给同学挂了长途。等同学坐火车赶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好在二姑居住在牧区,两户人家的营(村庄)子忙于放牧很少来往。相距上百里的公社计生办,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
就这样,冯大夫假装出诊套上姑父的骆驼车,送同学与婴儿上了火车站。
为了逃避超生罚款,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连至亲都不知道。从此,二姑再没生育,两个女儿也不争气,进城打工的老大与认识几天的恋人跑到了外地,因不会生育,整天往医院跑;老二离了婚,因没有稳定工作,一双儿女判给了前夫,过得也不顺心。最可悲的是:俩闺女借口怕妈生气,多年不登娘家门。搞得二姑牵肠挂肚,整日以泪洗面。
“是姑重男轻女,光想生儿子没好好供两闺女读书,她们才会变成这样;是姑作孽将骨肉送人,才落得个中年守寡。呜呜……可怜,可怜我那三闺女,呜呜……打出生到抱走,我,我这个当妈的,呜呜……都没瞅过她一眼!你说姑还是人吗?报应啊,呜呜……”
“别哭了,姑。慢慢说。”
冯医生去世前,早把三闺女的详细信息告诉了姑。还说三闺女父母双亡,劝姑早日相认。得知孩子工作好家庭也好,姑自惭形秽,无颜以对。所以,工作人员第一次带冯医生的丈夫、同学上门,姑矢口否认,说自己根本就没生过这个孩子。在真凭实据下勉强做了亲子鉴定:“你大姑家的马明已经得到三闺女的消息了。”
“好的二姑,明早我就联系他。”
“姑求你俩尽快找到三闺女,往后与她多亲多近多多来往。呜呜……”
“我会的二姑。想开些,小心哭坏身子。保重,我会尽快带表妹回去看你的。”望着视频里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二姑,李华百感交集。
李华很清楚,自打王兵、小凤婚事告吹后,自己就成了王家人口中的李大嘴,眼中钉肉中刺。原先,李华本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道理,不计较也不理论,可为了表妹也顾不了这些了。
马明电话说:他与与表妹已经相认。还说等妹夫出差回来,约李华一同去表妹那里相聚。还把表妹刘玉的微信发给了她。
五
老王送栓栓回来后,老伴儿还没起床,一个人蹲在院里想心思。
如今的儿媳不比从前,公公买菜帮厨,婆婆做饭带孩子,稍不顺心就甩脸再正常不过了。和她们相比,进门十几年的儿媳刘玉,与公婆一个院住着一个桌吃着,稍有空闲便买菜洗碗收拾屋子,从未红过脸。更可贵的是,小两口很少回楼房去住。
昨天早晨,老王夫妻去新区遛弯儿。新区建在城外半公里,除去几个政府机关多数还没搬迁过来。想起退休没年检,老两口就进了社保局。其实近几年,都是儿媳刘玉帮着在手机上年检,也就顺路的事儿。
年检完备,老两口手牵手出门下台阶。突然看到儿媳刘玉与一位高大帅气、年龄相仿的男子手挽手肩并肩,从社保局隔壁的派出所走了出来。刘玉脸红扑扑泪汪汪,与男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因为太投入,连近在咫尺的公婆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