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天井,村庄脉络间的窗口(散文)
一
我第一次听到姥姥说“天井”二字时,很是疑惑,竟然不知说的是什么?是可吃的?还是可玩的呢?
记得那天是周末,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里,姥姥忙着要去河边洗衣服。我和弟弟都嚷着要去,姥姥却要我们留在家里写作业。
弟弟看着去河边玩耍是指望不上了,以为姥姥走了呢,就在屋子里一个人任意发挥地去玩耍。姥姥进屋找拆洗的被褥,一下发现了正在玩耍着,兴致很高的弟弟。
姥姥在数落我不听话的弟弟,说:小弟,你再不听话,我要你站在天井里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才允许你进屋子里来。
我在写作业,趴在姥姥炕上的一只小木桌子上。我双腿盘着坐在炕上,手里握着铅笔,在一笔一划的认真写字。我读三年,弟弟刚刚读一年级,他很顽皮,脑子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就是太贪玩了,又总喜欢闯祸。这不又将姥爷的算盘子给弄坏了。弟弟做了一个小玩具小车子,几个算盘珠子拆下来,当小车轮子用了。
弟弟玩得很开心,却被姥姥发现了。姥姥很生气,冲着弟弟发火了,她数落着弟弟,就说了天井二字来。我疑惑的瞪大眼睛,问着:姥姥,你让弟弟去天井里站着,天井在哪里呀?是不是有天那么高呀?弟弟上得去吗?上去可咋回来呢?你老人家可要想好哟。
姥姥听了我的话,刚刚气得脸都变色的脸儿,竟然被气得忒儿地笑了。说:黛玉,就凭你弟弟这么淘气,还用担心他会回不来吗?可惜没有上天的梯子,不然,天也能登上去的。
我摇摇头,说:姥姥,我是比较担心的,何况他可是俺妈妈最疼爱的宝贝儿子,妈妈找不到他,那可咋办?
弟弟听了,也担心起来,说:是呀,姥姥我知道错了,就别罚我去天井里站着了,还是站院子里的墙角吧。
你以为天井在哪里?孙悟空呀,会腾云驾雾,上天庭吗?喏,就是你说的院子。姥姥说着,端起一大盆要浆洗的衣服望外走。
我和弟弟还在天井二字里迂回着,想也想不明白,咋好好的院子不说,到说起天井来了呢?姥姥真让我们搞不明白,我和弟弟相怯而笑。姥姥看见我们姐弟怯怯笑着,回头又说:天井,有什么不明白,咱们这村子里家家有天井的,哪里像你们东北叫什么院子,木头杆子一围,四面都看得见里面的事儿,不严密,也不规整。
我说这院子和我们真是不同呢,我才发现,原来这里的院子都是墙围起来的,用砖或是用泥土垒起来了。家家户户都是差不多一样的。
来到姥姥说的天井了,站在中间,望天空望去,好似第一次发现了不同,真是不同的,四四方方的天空上,有白白的云彩飘过,有蓝蓝的天空在头顶,有鸟儿飞过,有蝴蝶儿飞来飞去……
那么,若是从村庄的上空航拍一下,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也很美呢,一座座房屋,南屋北屋西屋东屋的小小人家,都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天井,好似村庄脉络间,一个个望向天空的窗口。
二
那么,天井是什么时候有的?是不是一造房子时就想到了,顺便天井也造出来了呢?
我那时候小,使劲儿地想也没有想明白。
但是,我对天井的认识,却是一天天浓厚起来。
我问姥姥村庄里谁的学问最大呢?姥姥说谁的学问都不小,看你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儿了。
哦,咱们村庄的人,原来这么厉害,之前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呢。我瞪大了眼睛,惊呼着。
这有啥呀,俗话说高人在民间嘛,这也很平常的。坐在天井里的梧桐树下,光着膀子的小舅,出溜出溜吃着面条,听了回了句。
我想也对哈,姥姥常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呢,泱泱人海,有智慧的人多了去了。
姥姥知道,我想问一问天井的来历,就给我指一指九姥爷家的门口,去吧,问问你九姥爷,他是看宅子会算命呢,读的书多见的事也多,还懂得风水之说呢。
小舅一听也说:对对对,黛玉想问什么,不如先去问问你九姥爷,看看他算到了没?
姥姥听了,瞥了小舅一眼,说:幸亏有天井,不然光着膀子,让人看了,还不让人笑话,也太不像话了。
我欢喜地赶紧去往九姥爷家,弟弟随后跟着我,说:姐,不如等咱姥爷回来,问问咱姥爷呗,我觉得咱姥爷懂得的就不少呢。
我说:我等不了,咱姥爷去南方上货去了,不知多久回来呢。
就快回来了,回来有人屁股要开花了。姥姥说着,进西屋去忙了,姥姥说今天要做米酒。找出坛坛罐罐洗刷,又端出黄米来去天井里筛选。
我一路蹦蹦跳跳,很快就来到了九姥爷家里,问起天井的事儿,恰好七姥爷六姥爷还有五姥姥四姥姥也在,都围在一起喝茶呢。
天气热,九姥爷将茶桌子摆在天井里的梧桐树根儿下,树上有蝉在拼命地叫着,树叶哗啦啦响,风一吹,感觉树叶也如蝉鸣一样的喧闹。
我急不可耐,问了一圈姥姥姥爷好后,我就迫不及待问着我心里的疑问。一听我问天井,都来了兴趣。
五姥姥说,这也天平常了,谁家没有天井呐。
四姥姥说,早年我家三儿去过东北的,说哪里没有天井,只有大大的庭院,木头幛子一围,无遮无挡的,小鸡小鸭也挡不住呢。
九姥爷眯缝着眼,听着我的几个姥爷和姥姥在议论天井,半天才说:天井,自古就有的,建房时,也就建好了天井。
九姥爷还说,建造天井也是有一定说道的,千万不要太封闭了,要留一个出口的,这一气口,可不要小看呢,是与外界通气之口,也就是人家必须与外界要有交流,有来往的。
七姥爷笑着说:不是经常听人说那句叫什么来着,叫天井里挖井万事不求人嘛,说的就是闭塞不善于与人来往的人家呐。
是呢,村庄里,每家每户,看似都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其实又都互相有来往,互帮互助。一般都是,一家有事,全村子的人都来帮助,很有人情味的。
三
九姥爷说天井是一家子的风水,一定要建造好的。即通气又不藏污纳垢,每天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朱熹的《朱子家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这里的洒扫庭除就是天井一定要每天都打扫,保持整洁清爽。这才是咱们普通百姓之家,也是咱们过日子的好人家。
几位老人越说兴致越高,我和弟弟听得心里异常高兴。
九姥爷竟然将《八宅明镜》里有关天井风水之说倒背如流,“天井乃一宅之要,财禄攸关,须端方平道,不可深陷落槽,不可潮湿污秽,大厅两边有弄二,墙门常闭,以养气也。”
他说完,我听了一脸的懵懂,七老爷就很耐心的说,我给你稍稍一翻译,你就明白了。喝了一口茶,七姥爷故意撇着腔调说:天井,说来那是一个相当重要地方。也就是风水之处,那是跟着一家子的运气紧密相连的,什么升官、发财人丁兴旺,财源广进了一大套的呢。
说起来天井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又与外界有所联系的场所。天井里将就整洁干净,不存污垢为最好的,周边需要做得平整端着不能有凹槽,那样存水,就会也太肮脏潮湿,不利于生活的,重要的还有呢,墙门要时时紧闭以此养气,但是又要留有一线出口,能看见外面的天空,因此大多的天井都是漏斗形状的。如此才能让住家得以生养生息的。我从几个姥姥姥爷口里归结了这么多。
九姥爷说,现在各家各户的天井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味道,要想看看真正的天井,你要去你毓秀姥姥家的老宅子上看看才知道呢。
九姥爷说的毓秀姥姥,我总是喜欢叫她花姥姥,因为姥姥最喜欢花了,每次去她家玩耍,她总是让我去梧桐树上给她折几只花。她插在她的破瓦罐里,喜得眉开眼笑,她很美呢,一笑起来,更好看了。
人们总是会说年轻的女孩多好看,其实,那些满脸皱着的老了的女子,也同样好看的,慈眉善目,那种美是透着心底里的底色的。
毓秀姥姥据说成分不好的,她家的老宅也造就空关着了,平时很少有人进去,已经破败了,只是还没有拆掉。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没有什么成分区分的,感觉她和其余姥姥都一样,很和善,也很近人的。
花姥姥的老宅子,我还是第一次去呢。
大大的院门,高高的青砖瓦房,四面都有屋子,正面的屋子是一座小二层小楼,其它的三面都是瓦屋,脊瓦在阳光下显出波纹似的,阳光下泛着粼粼灰色波光。虽然破败了,依旧看得出从前的气派和壮丽的。
看见天井里的老梧桐树,花姥姥眼睛有些湿润,说:唉,我来时,才十七岁呢,这树还是一棵小树苗儿呢,如今也死了半边了,还是这么执拗地活着,不肯离去了嘞。
我爬上梧桐树,站在高处去看村庄,一个个天井好似村庄脉络里的窗口,即独立又互相连接着,勾画出一幅美丽的村庄图景。
那一天,我听了花姥姥给我讲了她的故事,还有许多有关天井的事儿,边听边围着天井转着。小小的天地,一方天空,事事人人,不断在变化着,而头顶上的蓝天依旧,白云依旧,风儿也依旧。
不知道这里的天井拆后,变成什么样子,而这一方天井留给我的印象,却是那么古朴,典雅,端庄。它有些与村庄里其它的天井不太相同,要暗一些,陈旧一些,古色古香庄重。但是毕竟与村庄里的天井有所连结,都透着天空的碧蓝色,飘着白白的云朵,一个个村庄脉络里的窗口,互通互联息息相关。必将被吹进村庄里来的风儿,吹得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