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火车站的那棵白蜡树(随笔)
听说县城火车站即将改造的消息,“朋友群”里的讨论热火朝天:大家七嘴八舌,为县城面貌即将改观而欢欣,但讨论最多的,却是“那棵老树怎么办?”大家纷纷表达对那棵老树的依依不舍,甚至有人提议“联名上书”将那棵树保留下来。
从县城主街拐进站前小路走向候车室,第一眼望见的就是那棵老树。车站不大,更显树的蓊蓊郁郁:笔直的树干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嶙峋的皮肤呈现沧桑的纹路,最下边的两个主枝一个向东伸展十余米,另一个微微上扬指向西南,如同一位母亲面向进站口伸开双臂,顶端三五枝向上生长,数不清的“后代”枝杈纵横交错,绿油油的的叶子随着微风起舞吟唱。树下的荫凉足足占据半个院子,人们在树下的石凳上等待属于自己的车次:送弟弟上学的姐姐仍在絮絮叨叨,干部模样的出差人仰头小憩,难舍难分的情侣挤在一个角落窃窃私语,人生第一次远行的小伙伴在人群中奔跑嬉闹……直到检票的铃声响起,人们离开树荫,风风火火奔向站房,没再回头,只在心里记住这一树的荫凉。老树,也在默默计算着这些游子未来的归期。
这是位于京哈铁路线上的一座县级小站,连通北京和东北地区,无论去往哪个方向,这里都是离乡人追逐梦想的起点。小时候,“到县城坐火车”是一个农村孩子神秘的向往。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是从这里出发去探望在北戴河住院的父亲。当年的交通方式不多,乘火车似乎更便宜一些。车站在我们心目中非常繁华,行色匆匆的人们、提醒车次的广播、五颜六色的百货摊点……行色匆匆的我无暇顾及,更没有留意那棵普通的大树有什么特殊之处。直到回程时,迎面望见正对出站口的它,忽然有一种到家的感觉,心里踏实了很多。
参加工作后单位离车站很近,住在宿舍的我晚上偶尔来这里散步,得以近距离仔细端详,蓦然发现,树干不知不觉变得更为粗壮,树冠上安装的铭牌,标明这棵“白蜡树”是火车站建成二周年的时候的时候,站房绿化美化,栽种了一些本地树种,职工田师傅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株不常见的白蜡树移栽至此,很快显得鹤立鸡群,被全站职工称为“镇站之宝”。之后每年偶尔仍来这里走走,才发现已经从大树变成老树的它不同于家乡的其它树种,也是这座小站唯一的树木,更是这座县城为数不多的老树。
白蜡树,一个好听的名字,但似乎并不陌生。专门查阅资料,知道它是我国南方常见的树种,当年在家乡并不多见,但却并不影响它的知名度。传说上古时代蚩尤骚扰百姓,被黄帝打败后,尸体化为白蜡树,人们用白蜡树做武器驱邪避厄。在欧洲,人们赋予白蜡树的传说更为离奇:万灵之长宙斯和儿子下界游玩,来到一个小村子时已是夜晚时分,逐户叩门寻求借宿,村民见宙斯父子衣衫褴褛,闭门拒绝,甚至拳脚相待,只有两位贫困老人接济了他们。宙斯将两位老人带回天府,千百年后两位老人一个变成了菩提树,另一个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白蜡树,分为上中下三层,分别代表地狱、人间和天堂,各层级的人们在巨大的树干上艰苦攀爬,为的是互相交流,获得人生真谛。
事实上,白蜡树所以得名,是因为树上寄生着一种白蚧虫,吸收白蜡树的养分,分泌的物质是制作蜡烛的优质蜡源,为人类点亮生活。唐宋时期,人们在这种上培育白芥虫产蜡,这个树种便有了自己的名字——白蜡树,这种方法恰好与桑树上养殖春蚕异曲同工,因此白蜡树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与桑树同等重要。到了明清时期,白蜡树逐渐在全国范围内栽培推广,成为效益明显的经济树种。
如果中国的白蜡与桑树齐名是因为他们寻常而实用,那么在欧洲白蜡和菩提为伍,就带有了净化人类心灵的崇高寓意。巧合的是,白蜡树木材柔软坚韧,在欧洲的语义中有“长矛”之意,而习武之人也曾用白蜡杆做成长枪短棍强身健体,文人用树皮制作书写流畅的“白蜡笔”,白蜡可谓“能文能武”。而且人们还用白蜡木料制作各种生活用具和屏风、花瓶、雕刻等艺术品,白蜡树包含的白蜡酸等成分,制成药膏具有抗菌、消炎、止血等功效,集观赏性与实用性于一身。近些年来,白蜡树开始在家乡城镇的主要街道两侧整齐排列,却是看重它的根系发达,是防风固沙和护堤护路的优良树种,它的植株萌发力强,速生耐湿,能够吸收空气中的有害物质,净化空气,是天然的“生态守护者”。火车站广场的白蜡树,无疑是这些树木的“老前辈”。
由于种种原因,拆迁改造没了音信,再一次来到白蜡树前,忽然发现它的肩上增加了一个红色铭牌,内容明确了它的树龄为56年,作为古树后备资源,有了自己的编号,标志着它已经成为保护对象,无须担心今后遭受刀砍斧锯的命运。最长的主杈已经壮如巨蟒,为避免承重失衡,人们在下边竖起一根立柱,牢牢地托起那粗壮的身躯。如今,人们的出行方式有了更多其他选择,坐火车的人少了,只在临近发车时间,大树下才有当年那些喧闹的人群。更多时候,是附近的居民到这里乘凉聊天,他们会滔滔不绝地向首次经过这里的旅客说起老树的故事。据说前些年的时候火车站功能改造,需要将院子重新布局,曾经与白蜡树相依相伴的树木已经被工人们砍伐殆尽,已经退休了的田师傅匆匆赶来,据理力争,当年的决策者最终尊重了他的意见,重新规划,于是老树成为站前广场的唯一植物保留下来。
听到这些,不禁令人感慨:当年的田师傅,像白蜡树一样普通而默默奉献的田师傅,不知道在哪里遇见这棵白蜡树,精心栽到单位门前,与他为伴并肩为离乡的游子送行,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汗水。当年新建的站房,精心打扮的站前环境,对他们来说一定对未来的工作和生活充满向往。正是这种向往,在那个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保护自然意识的年代里,让他能够惦记一棵树木的存亡,在他的心里,白蜡树已经不再仅仅是“公家”的财产,而是他的战友。也钦佩当年的决策者,能够听取一位普通职工的意见而使老树得以保留,白蜡树,是一位退休老职工对挚爱工作的牵挂,也寄托了他们对工作、对社会的一种热情,正是这种热情,能够让后人有所怀想。如今,田师傅早已经年过古稀,但仍像当年那样热忱;白蜡树也从大树成长老树继承着几代车站人的事业,继续荫庇从家乡出发的人们,等候着游子归来。受到保护的老树,也许可以成长为几百年的古树。
古树,见证着人与自然的相互磨合又相互依存。战乱年代民不聊生,当然不会有人在意一棵树木的存亡,能够在千百万同伴中幸存下来见证年代,实属珍贵。和平时期,能够让更多的大树、老树延续生命,最终成为古树,反而成为人们在利益面前的一种选择。有一次行走在首都北京的街道上,宽阔的四车道忽然变窄,仅能两辆车交错而过,因为道路中间是一棵用花池围起来的百年银杏树,金色的叶片在秋光下生机勃勃,不由感慨其受到受到的特殊礼遇。我们身边,又有多少开发改造,无数花木阑珊的大树在挖掘机下粉身碎骨,令朝夕相伴几十年的乡邻为之叹息。令人欣慰的事,如今的人们已经意识到这些,采取很多措施保护古树。如这棵白蜡树,虽然至今只有几十年的生命,也许并不名贵,但它同样见证了历史的风雨,凝结了大自然的灵气,不仅能够带来实际的经济效益,更能改善我们的生态环境。老树是大自然的恩赐,我们的确应该善待它们。
火车站的那棵白蜡树,就让它永远留在这里,继续见证我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