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旧时光】九月的艳阳天(散文)
当稻谷羞涩地低垂着头的时候,九月的艳阳也掠过了它那饱满而丰腴的身体。那金灿灿的衣裳底下,藏着一个个雪白雪白娇嫩而光滑的身体。那身体一颗颗肥肥胖胖、晶莹剔透,等待着农民的收割,等待着为斜坡村里贡献自己的最后一分力量。
有了稻谷,农民就有了希望,稻谷承载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正是有了它们无私的奉献精神,人民才能吃饱肚子。
每到要播种的时候,母亲就说,要多种些糯米稻,九月份的时候,给我酿制几坛甜酒喝。母亲知道我喜欢喝甜酒,尤其喜欢喝冰镇的甜酒。为了让我喝上冰镇的甜酒,母亲要走几里山路,带上两个暖水瓶,给我去打冰镇的泉水。我们那里有一口冰镇泉眼,大热天下手都冰得入手生痛。只是那口泉水距离家里有点远,地势还低,不方便引入。
在艳阳高照的九月天里,许多果实都成熟了。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是一年一度老百姓最开心的高光时刻。在这个月份里,检验出了一年辛劳的成果,检验出了农民的耕种技术。有了收获,未来一年就有了生计。每年到九月份的时候,全斜坡村的村民都会进入紧张的抢收阶段。抢收完稻谷,再去抢收红薯、土豆,不能让它们都烂在地里。
斜坡村种的都是水稻,水稻是这里村民吃饭的主粮。水稻,顾名有个“水”字,就注定了它离不开水,需要水源的润养。在我的家乡,有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大山套小山,从山头到山脚,全是密密麻麻的植被覆盖。每到雨季旺盛的时候,根系发达的树木以及野草就深深锁住了土壤里的水,让地表水份不易快速蒸发,从而储藏了极为丰富的水资源。水资源经过岩层,土壤不断渗透,向低洼地段涌去,就诞生了一口口甘甜冰凉的清泉。
这些清泉途经每一丘水稻田,就给水稻提供了源源不断丰富的水养分。如果多余的水用不到,就会汇集在山沟沟里向山下潺潺流淌,直至抵达小溪为止。
当然,山区也有干旱的时候。由于长时间没有下雨,就给许多稍微干旱一点的地段的水田造成了灌溉难题。在这个时候就会出现水资源分配不够的情况。于是,村里合共一口清泉的农户就商量着来,今天灌溉你家田,明天灌溉他家的地,轮流着来。
那个时候,在干旱严重的年份,经常就有农户守在水田边,等人家灌溉完了,就立马将泉水引入自家的田里,让那饥渴的水稻喝上一口美滋滋的水,继续活下去。有些农户如果去得晚了,就白白浪费了灌溉的时间,因为下一家也在等着灌溉。水源就这么一口,无比珍贵,它就像生命的源泉一样,守护着眼前的安宁。
水稻长得最美的时候,就是一眼望去满地金黄,一片连着一片,成山成海的模样。在九月份上旬,太阳转入南回归线,所有稻穗都已经长得颗颗圆润饱满,退去了青绿色的外衣,露出了金黄的铠甲。你若站在远处看,一梯连着一梯,从山腰围到山脚,像整座山穿了一条裙子一样,一层间隔一层黄绿相间,漂亮极了。
水稻长出黄色颗粒,这个时候就要防止家里的鸡鸭鹅,和山里的鸟儿来偷食。对于防止鸡鸭鹅偷食,母亲会用一个鸡笼罩子把鸡鸭鹅分别罩在堂屋外边的空地上,里边放一小盆水让它们解渴。至于防止山里的鸟儿偷食,就只能用一根竹竿撑着一张白色薄膜戴个草帽,或者用蓑衣做成人形状戴个草帽,这样鸟儿就不敢来偷食了。
为了家里的稻谷,父亲可是倾注了许多心血。他每天都会去巡视一番自家的稻田,看有没有被风吹倒,或者是被谁家牛偷吃了。牛偷吃人家稻谷,在我们那里是要赔偿的,会从家里拿几升谷物去别人家登门道歉。结果这一道歉,还得留人家吃一顿饭,好酒好菜招待着,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每家每户都得管好自家的牛,不要蹿到人家稻田里肆无忌惮。父亲对待水稻田,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细心呵护,照顾有加。这可是家里一年用度吃饭的重要基地,马虎大意不得,得认真仔细看好。
看着满田的金黄色,看着那株株饱满的颗粒,父亲就笑了。只要父亲一笑,今年的丰收就有了着落。父亲常常笑着对我说:“我们家的这丘田比隔壁家的田谷穗挂得好,每株长的颗粒都比别人家的多。”看着父亲脸上洋溢的笑容,我也跟着笑。仿佛这笑,融进了那片金黄的稻田里。
九月的风吹过稻谷的额头,田里就响起了“哗哗”的声音,那声音美妙极了,是谷穗与谷穗摩擦的声响。在九月上旬里,水稻田都要放干水,方便下田收割。我们家在水源充足的稻田里养了许多鲤鱼。每年到九月份的时候,就是捉鱼的季节。放水之前,父亲会在水田里开辟出几条鱼路,然后再打开下水口放个簸箕上去,让田水流干净。水变浅时,鱼儿都会游到鱼路里,这样方便下手抓鱼。
每年光鲤鱼,我家就能收获上百斤。这时候,父亲会分一部分给亲戚邻居家吃,剩下的会全部用菜油炸成油炸鱼,备到冬天里食用。父亲油炸过的鲤鱼特别香,是我回味小时候的一道美味佳肴。一写到这,嘴巴又忍不住流口水了。
水放干后,晾晒十天左右就可以开始收割稻谷了。这个时候,父亲就开始整理收割稻谷要用到的传统工具,等待收割的时间到来。
最热火朝天的莫过于秋收的季节。在九月艳阳高照的斜坡村里,你能看到许多村民拉着一个拌桶,一家都扎在那金黄色的水稻田里忙忙碌碌。拌桶是专门用来脱谷粒的传统农用工具,形状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格子。拌桶的四角外边都有一个短短的小耳朵,方便在水稻田里拖拉。一个拌桶就有七八十斤重,用一根粗壮的圆木棍抵在斜对角上,这样扛着走比较方便。
我家的那个拌桶,我小时候扛不动,到读初中了才能扛得起来。每次打稻谷的时候,拌桶都是父亲扛,我和母亲以及两个姐姐就挑着箩筐跟在后边。刚开始,我只能挑小箩筐,大约六七十斤左右,到了初中的时候,就能挑一百多斤了。父亲不允许我挑得太重,我就死皮赖脸地跟他讨价还价,要求父亲再多装一点,趁他不注意,又往箩筐里装了两簸箕。
水稻田有大有小,有远有近,分布在不同的缓斜坡上。主要大丘距离远的水稻田,我家每年都会请人帮忙,给他们合适的幸苦费,用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小丘的田就自己家里人每天收割一点,也用不了几天就会收割完成。
在收割稻谷的时候,我和母亲以及二姐负责割稻谷,父亲和大姐负责脱谷粒,一家人分工有序,倒也相得益彰。割稻谷用的是带着锯齿的镰刀,很锋利,一不小心会割到手。小时候的我没少被镰刀割到过,疼得我呱呱直叫,满地乱跳。
割稻谷的时候,有一种昆虫叫螳螂,喜欢藏在稻谷的叶片上扑捉害虫。每当我看到螳螂,就喜欢捉来玩,让两只互相打架,胜的那只会被我装进笼子里带回家玩。玩腻了,就将它扔进父亲的画眉笼里,让鸟儿与它比个高低,分个输赢。
收割稻谷的时候很辛苦,得顶着九月的艳阳天,在太阳底下不停地劳作。为了不被太阳晒到,每人头上都会戴个斗笠。而且全身必须穿长衣长裤,免得被谷叶割到。在干燥的天气里,裸露的皮肤长时间接触谷物,会过敏起泡,时间久了,火辣辣地疼和痒。
每次收割稻谷,看到父母亲累得汗流浃背,又饥又渴。为了缓解他们的劳累,我就带着家里的传家宝,军用水壶去泉水井里打水给他们喝。如果收割稻谷中午不回家,父亲就会做一个大饭团,里边夹上腊肉与酸菜,用干净的野芭蕉叶包着带到稻田里,放在箩筐里藏着,等中午饿了分着吃。有时父亲也会带几两米酒,和母亲一起喝,缓解身体的劳累。
母亲身体不是很好,可她总是倔强地很要强,扎在稻谷田里就不停下。父亲也是,红通通的脸上满是稻谷的碎叶,强忍着炎热重复着不停地脱粒劳作。稻谷碎叶很痒人,也很蛰人,得用一块布围住脖子,防止谷叶飞落进去。
稻谷收割好后,先归入谷仓,新谷陈谷要分开。等所有稻谷打完后,就开始晒谷粒,把仓里的新谷粒倒腾出来,挑到地箕上摊开晒。许多地方晒谷粒都是直接晒在地上,这样容易进泥土和沙子。而我们斜坡村晒谷粒有神器,是用竹子编制成的地箕。一卷一卷的,摊开就能晒,也方便收。
晒谷粒大约需要连晒八至十天左右才晒完,一张地箕每天能晒四担,十天就能晒四十担。如果自家有两个地箕同时晒,那么时间就能缩短许多,四五十担谷子,五六天就能晒完。有的家里人口多,粮食产量也多,可能会延迟一两天才能全部晒完。谷粒晒不好会潮湿,会长芽。晒好的谷粒,就可以彻底归入仓内,等待属于它的下一道工序,打成白米进风箱。
晒谷粒通常是几家派人轮流看守,防止附近鸡鸭来偷食。我小时候就经常被家里大人派发这项任务,守着地箕上的谷粒,防着那些有翅膀的两脚怪兽来偷袭。我们那有专门的晒谷场,晒谷场就是我家的田,在屋门口附近,有四分地左右。全组二十几户人家,都挤在这块狭窄逼仄的地方晒,得挤时间。晒谷场稻谷收割完后,把稻桩割掉,就可以铺地箕了。用地箕晒谷粒,得每隔一段时间给谷粒翻一下身,这样会让所有谷粒都能晒干透。
在斜坡村,每个组都有规定的一个晒谷场。在晒谷场上,成卷成卷的地箕一字排开,铺在田里,将谷粒倾倒均匀地摊开在地箕上,一片金黄赫然入目。
九月里,太阳暖暖地照在谷粒上,闪闪发光。那是父母的希望,是他们一年劳累的成果。看到谷粒,我就仿佛看到了父母那张沧桑的脸,那张被岁月勾勒得凸凹不平的老脸。
父母的辛苦,我无法用词汇来形容。他们一辈子耕种在自己热爱的土地上,从出生到老去,和土地结下了深厚的情缘。这情缘,在一年年里,在九月的艳阳天里,笑开了花。
九月,你是多么的让人心生向往,多么的让人兴奋!你是农民的根,是农民的魂,是父母在艳阳天底下最美的微笑。
九月,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