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家乡的炒年货(散文)
我的家乡张家湖,过年前,有许多事是必须做的:烫豆丝、蒸个儿粑、搋糍粑、炒年货。小时候,相比烫豆丝、蒸个儿粑、搋糍粑,我们更盼望着家中开锅炒年货。
家乡的炒年货最常见的有炒花生、炒蚕豆、炒黄豆、炒玉榴(玉米粒)、炒玉榴皮子、苕壳子、苕棍子、面壳子(红薯去皮做成的一种小吃)、炒米泡、炒南瓜子……林林总总,品种繁多。
炒年货的日子,一般是在腊月二十三,而这一天也是家家户户打扬尘的日子。炒年货加上打扬尘,家家忙得是不可开交。一大早,母亲就把我们姊妹都叫起来,“指挥”我们洗的洗,抹的抹,刷的刷,家里的里里外外都要彻底地清洗一次。从床上被褥,到衣服鞋袜;从锅碗瓢盆到家具用具;从房间堂屋到厨房阁楼,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茅舍春回事事欢,屋尘收拾号除残。”逢着晴天,冬日的太阳淡淡地飘过,被子上,衣物上,浸染了阳光的味道。
当时,农村里家家都有两口锅两口灶,一大一小,并排着,中间还有个铁制的水罐可以用来烧水。灶面上糊了一层水泥,讲究一点的人家灶面上贴的是瓷砖。小点的锅灶,是平时一家人做饭起炊用的;大点的锅灶,是专为过年蒸糯米搋糍粑、开炒锅炒年货、开油锅炸年货时用的,可见过年这一重大节日在人们心目中的分量和地位。
扫完扬尘后,已是中午时分。大家草草吃过中饭,重头戏就开始了——开锅用沙炒年货。一时间,湾子里是炊烟袅袅,桐油飘香。在悦耳而又动听的“沙沙沙”中,香气四溢,年味越炒越浓。因此,有人说家乡的年味是真少不了“炒”的,越“炒”越红火,越“炒”越发达。
炒年货时,我家照例是母亲看锅,姐姐她们烧火,父亲给母亲打下手,我们几个小不点都拥到灶间去,踏着小板凳,伸长了脖子看。炒年货的“辅料”——沙子是从张家湖边“谋”回来的没有泥土的黄沙,因为炒制的时间长而被称之为“熟沙”,看上去又黑又圆又亮。它们和各种食材一起在锅中翻滚,靠着沙子传递的温度,使食材均匀受热,熟得更快,而且还不会炒糊。
开锅炒年货,第一锅炒的必是花生,这是因为花生不仅是过年招待客人的首选小零食,也是饭桌上下酒的小菜,因此家家户户的自留地里少不了它的身影。锅铲不断地翻炒,灶火不停地燃烧,灶上灶下,配合默契。只见母亲右手挥动着锅铲,左一下,右一下,在锅中不停地翻炒着。大约10分钟的样子,花生的香味在家中飘荡开来。母亲连忙拿起米筛,用锅铲将沙子和花生一起盛在米筛里,双手抖动米筛,沙子从米筛眼里源源不断,窸窸窣窣地落在锅里。母亲转过身,将炒好的花生倒入簸箕里,摊开,晾凉。头锅花生炒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围在锅边的我们迫不及待地从簸箕里抓了一把,掰开外壳,红房子里,白胖胖的花生米滚了出来,咬上一口,脆脆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等所有的花生炒好后,散开,晾凉,放进陶罐里或者布袋子里,可以保存好久。
炒蚕豆时,把干蚕豆提前用水浸泡一个晚上,沥干,这样炒出来的蚕豆不至于很硬,咬不动。随着沙粒和蚕豆的受热均匀,蚕豆在锅里噼里啪啦爆得只响。等到蚕豆颜色由绿变黄,豆子不爆了,就说明蚕豆炒熟了。炒熟了的蚕豆又酥又脆,但父母亲不让我们多吃,说是吃多了容易胀气。
在我的家乡张家湖若说炒货中的“王者”非红苕莫属了,它可以做出很多花样来。煮熟的红苕,切成薄片,晒干,叫苕壳子;切成条,晒干,叫苕棍子;但最好吃的还是用红苕做成的面壳子。做面壳子的苕,洗净,刨皮,上饭甑蒸熟。红苕蒸熟后,倒入面盆里,面盆里撒上少许黑芝麻、白芝麻和桔子皮细末,像搋糍粑一样把它们使劲地搅拌,揣成糊状,揉成小圆球,扁成薄薄的饼状。苕饼上有星星点点的黑芝麻,白芝麻,黄桔子末,煞是好看。圆圆的苕饼,平摊在簸箕里,拿到太阳下面去晒。当它们将干未干时,用剪子剪成长条状,然后剪成小方块状,再接着晒。晒干了的面壳子和热沙子一起翻滚,香气氤氲,沁人心脾。炒熟后的苕壳子,薄如蝉翼,颜色淡黄,入口极香,令人回味无穷。
整个腊月里父母亲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尤其是母亲,特别辛苦。像炒年货,因为要炒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中途如果不是父亲和大姐他们去轮换的话,一直站在锅边,不停地挥动着锅铲,不停地抖动着米筛,母亲还真吃不消。母亲是辛苦的累,而我们小孩子是因为一会儿吃花生,一会儿吃蚕豆,一会儿吃面壳子,一会儿吃炒米泡,嘴巴吃“累”了,再加上喝了不少水,肚子胀鼓鼓的,连晚饭也吃不去了。
最后炒的年货是米泡,到了炒米泡这一环节,说明炒年货的“任务”也接近尾声了,母亲像完成一功大活一样,松了口气,又投入下一轮的“忙年”中。炒好了的米泡加点白糖,用滚开水冲泡,寓意甜甜蜜蜜,是张家湖地区一道传统的茶点叫“泡米茶”。
等到所有年货炒完,已是晚上十一二点了,灶间的草把子也烧去了几大捆,母亲和姐姐她们的身上也沾了柴灰一层。炒好了的年货,如果储存不好,会回潮变软,失去香味。每炒完了一样东西,摊冷了,母亲就会吩咐我们,把它们装进坛坛罐罐或是塑料袋和布袋子里。
有时,为了“防止”我们这些“小馋猫”,像花生和面壳子这些“紧俏”的炒年货,母亲还会把它们拿到阁楼里,锁起来,等到过年时再端出来待客。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我们也会趁着母亲不在家时,偷偷上阁楼去“偷嘴”。特别是我弟弟经常“作案”,上楼去“偷嘴”而被我妹妹屡次“举报”。有次,他慌忙之中踩空了木梯而摔了下来,所幸冬天穿得多,并无大碍。过年时,去湾中串门,小孩子的新衣口袋里都被湾中的奶奶们、婶婶们、嫂子们的炒年货塞满了,那塞满的可是幸福的年味呀!
分田到户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不愁吃不愁穿,天天是过年,年味渐淡,食品又多样化,炒年货渐渐退出,再加上超市里,商店里,杂货铺里,一年四季炒货不断,琳琅满目,对于炒年货大家也不再那么“渴望”了。
物资匮乏的年代,家乡的炒年货是孩童的期盼,是舌尖上的美味,是父母给予我们深情的爱;物资丰饶的年代,家乡的炒年货是记忆的承载,是味蕾上的体验,是对父母难以忘却的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