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算盘往事(散文)
是“算盘往事”,并非“盘算往事”。算盘,是最初的计算工具,据说,是从春秋时期就普遍使用的筹算逐渐演变而来,是凝聚着中华民族智慧的老物件,有了计算机,算盘也退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在我这一代人心中,算盘是一个永远抹不掉的符号,和生活息息相关。
一
那天,我到乡里参加年度财务互查,凭证装订齐整,牛皮纸封面老黄老黄的,似乎还残留着翻卷折痕,吐液味道;工整的数字清晰记载着起止日期、号数、册数、张数、年月份,曾让参加互查评比的都要夸奖一番,而浑身黑呦呦的、重度磨损算档和算珠的算盘,光鲜地被我收进提包里,不一定能看表扬的神情,但我却切实地感受到,我在与同行们相互客套。结果,他们夸完我的业务能力时总会接着说我算盘拔得精,账管得细。
那年月,算盘成为我形影不离的朋友,算盘是可以说明我的身份的。在农村,能和算盘交朋友,一定是一个有能耐的人,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也不能辜负了算盘,总是呵护着,生怕抖落了算盘珠子。
我含笑地听着在场的人说着一些恭维的话,我在想着我该怎样把这些话听到脑子里,放到肚子中。我知道是那把算盘为我长了脸。
在这之前的日子里,“学会九变九,天下到处走;学会狮子滚绣球,走遍天下无对手。”这样的话铭刻心中。我跟父亲学珠算,我父亲将珠算加法“九变九”、乘法的“孤雁落沙滩”的训练方法一遍又一遍地操作给我看,口诀抄在纸上,逐句讲解。为了学除法“狮子滚绣球”,在一个三伏天里,身体大汗淋漓,集中全力地记被除数小除数大、退位、隔位,除不尽,继续除。待到窗外凉风起,也能一乘一除地滚了一回,算盘上呈现出一头昂头翘尾的狮子。(这是算盘术语)邻居好心劝我,会打算盘仅仅是当会计的最基本技能,弄懂账理才是最关键,因此,他找来一本《收付存》会计知识书给我。因为村里人都知道:老会计因病已不能胜任,准备从村里年轻人当中挑选接替。我在乡村干部和村民代表的见证下,如愿地接任了。父亲随口对我说了句,既像对我说,又好像不是:一亩三分地不好好耕耘,土地会板结,减少收成的。
我要把算盘当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要在其中古韵处的我青春岁月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忙得很,整天跟算盘珠子和票据、表格打交道。更重要的是每一笔账,我都遵循“收必有付,有付必有收,收付必相等”的原则,凭证被我装订得十分整齐,每一个细节都有我的汗水,这样一来我的会计业务肯定就有了我的影子和风格,账目一清二楚,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也没出过“呆账”“烂账”。最主要的是,多年以后,许多我的继任都是以我为榜样管理村庄账务。在不知不觉中账务注入了我的性格,算盘又是账务一个会移动的影子,而一本明白账更固化了我的形象。
继任者总是问应该怎样管理账目。一言难尽。我便把算盘拨拉几下,告诉他,让这些算盘珠子盯着账目就可以。
二
春节一过,我与算盘对视,轻轻地说,算盘啊,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所有的期待交给算盘,算盘懂得。
摊开分配表,将村里的土地面积、劳力等要素眯着眼,过数一遍,此时,大部分村民还沉浸在迎亲访友中,没有人知道,我已开始盘算新年计划,谋划全年经济。我打算利用一个星期时间,完成村里各户农业税、乡村统筹的分摊、填表、发放农户缴税(费)通知单。农业税是按承包地进行计算的,而乡村统筹虽然是全乡统一,有的按田亩分摊,有的按人口分摊,有的按劳力分摊。在组织使用村民义务工时,栽树、清理三沟等,我会第一时间到现场,分解,然后,再将自己应尽的义务工完成,绝对不能以村干部的身份在现场晃悠,村民们看到我也会夸奖几句,就在我劳动的时候,算盘静静地躺在工段的一边,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的一切行动,它都知道。
拨拉算盘的人,更应该拨拉清楚自己的份量。这是我常常提醒自己的事。
三五队村民承包的土地一直未调整,出现人多地少,任务分配落实有闲话,我考虑了许久,碰到姑娘出嫁的人少地多的村民进行试探,遇到娶媳妇的人多地少进行沟通,尤其碰到那些蛮不讲理的人少地多的村民,左右都不应。最后我放出“狠话”:有事别找我。淳朴的村民最终还是理解我。一声“分地了”,伴着算盘的拔动,我和村民们心一起荡漾起来。对于四六七组的土地算盘早已想好,这三个组的飞地较多,不方便耕种,因为四组村民在村前,有一部分承包地在村外两三里地远,恰巧正靠近七组的承包地,六组的地又飞在四组的承包地里,我利用发送承包表,给村民们吹吹风,结果村民们比我开心,没等召开会议,村民们像喜鹊一样唧唧喳喳地说笑着,在村里传开,天天有人来催,什么时候进行调整。
我是故作姿态,拨拉一把算盘说,问问它吧。其实,这个心理,乡亲们是理解的,他们最相信我的算盘。
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在干好事,四六七组的茬口终于统一了,一条笔直的丰产沟由东向西延伸地河边,方整的田块,在秋风中期待着麦芽出土,偶遇上村民,一个个喜笑颜开地夸奖,不仅主意好,账目也精,让我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在和舒坦。
多年以后,我进城了,常与人说起乡村扁担大锹算盘的那些事,尤其是算盘,仿佛如影随形,走到哪里都有它的影子,嘴边挂着算盘的故事,小孩子们问算盘什么,我在他们的脑门弹几下,告诉就是这样。孩子们聪明,说就是开窍的东西。
偶尔,我回到乡下老家,和父亲坐在堂屋交谈,会信手取下挂在东墙的那把算盘,拔下算珠,不经意间,仿佛在和一个久违的老朋友促膝长谈。
别人的往事,记在日记本,记在心中,我的往事记在算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