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旧时光】姥姥(散文)
我的姥姥个头不高,白净的脸庞,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端庄秀丽。姥姥还有一双“民装”脚,就是当年裹脚后又放开了那种,走起路来好像用脚跟走路一样。她常年穿着一套青色的半大中式布衫,裤脚用一副青色带子绑着。在我的印象里,姥姥是一个标准的农村老太太。
我家亲戚很少,姥姥家就是我家唯一的可以经常来往的亲戚家。每年的寒暑假,我和二妹必须去姥姥家住几天,然后带回一些瓜菜、玉米、豆包等。所以,去姥姥家玩儿,就是我们最期盼的事情了。
姥姥家住在泰来县平洋镇街里的平洋大队。从县城坐火车只需五角钱的车票,便可以到达平洋火车站。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只有十岁出头,二妹六、七岁。我们下了火车,顺着一条大道直接往北走,大约走十几分钟就到姥姥家了。早年,姥姥家住在这条大道的东头,后来又搬到西侧,平洋大队的西北角。两间土平房,院子很大,有一个菜园子,里面种着西红柿、茄子、辣椒、豆角、黄瓜、向日葵,四边种了各色各样的花草。早晨起来,阳光照射下,各种植物闪着露珠,还有薄薄的雾气,那景色真是美极了!
姥姥家还有园田地,在镇子外的西北面。夏天的时候,我和姥姥或者舅舅去地里摘豆角。看见一串一串的豆角高高地挂在豆角架上,真想一下子全摘下来。可是,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我当时个子小,翘脚也够不到上面的豆角。尤其是蚊虫围着你“嗡嗡”地转,偶尔上来叮咬,再加上豆角叶子涩涩地往身上粘,太阳火辣辣地晒,那个滋味真难受。摘回来豆角,我帮姥姥掐去豆角的筋,姥姥把豆角放到大锅里炖熟了以后,软软地、绵绵地豆角真好吃啊!一直到现在,我也是特别喜欢吃那种豆粒鼓鼓的豆角。
姥姥喜欢抽旱烟袋,夏天里,屋子里挂着一团艾蒿搓成的草绳,也叫火绳,一头点燃,挂在帐杆上,慢腾腾地冒着青烟,满屋子一股草香味儿,既可以熏蚊子,还可以点烟袋。姥姥闲下来坐在炕头上,装一袋旱烟,一口一口地吸着,这会儿是姥姥最清闲,也是最解乏的时刻。
冬天里,炕上放着一个火盆,这火盆里面装着灶膛里还带着火的柴灰,火炕加上火盆就是当时农村取暖的主要方式。即使数九寒天,屋子里总是暖融融的。姥姥做完家务,盘腿坐在炕头上,抽袋烟,把碎烟叶放到烟袋锅里,用手按实后,把烟袋锅插到火盆里,吸上几口,烟袋锅里的烟叶就点着了。姥姥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给我们讲着左邻右舍发生的故事。快过年了,姥姥会蒸好几锅粘豆包,这也是我最爱吃的。我最喜欢帮着攥豆馅。姥姥把豇豆洗干净放到大锅里煮,一直煮到没有了汤水,然后用一个大木勺子把豆子捣成糊状,盛到盆子里,放凉后,就可以团成一个个大小均等的豆馅了。姥姥用发好的黏米面做成剂子,用手旋开,把豆馅放到里面,然后用手团成一个圆圆的豆包。包好的豆包放到大锅里的帘子上,一个挨一个地摆好,盖上锅盖后,再用大麻袋把锅盖捂严实,就开始烧火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豆包就蒸好了。留下当天吃的,剩余的就放到仓房里冻起来,留着过年的时候吃。还要给我带一些回城里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吃。这是当时农家的美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蒸上几锅粘豆包。
姥姥经常会来到我家。姥姥能喝一点儿白酒,不多,也就半两到一两左右。每次姥姥来了,父亲就会让我去买几两白酒,给姥姥喝。姥姥也不是天天都喝酒,她知道那是父亲对她的尊重。
姥姥对我特别偏爱,因为我是她的第一个孙辈,她总喜欢叫我“大琴”这个称呼是姥姥家人对我的爱称,我特别喜欢。每当姥姥、舅舅喊我“大琴”时就会感到特别的亲切。
记得有一次暑假,我去姥姥家小住,就要回家的头一天,姥姥搭邻居家的马车去园田地里摘稍瓜(一种长长的花皮瓜,吃起来酸酸的),在半路上,姥姥被甩了下来,虽然没有受伤,却是吓了一大跳。晚上回来的时候,只见姥姥脸色煞白,没有了力气,躺在炕头直哼哼。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姥姥是为了我才去地里摘瓜的啊。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过意不去。
还有一次,姥姥来我家小住,让我陪她去百货商店,我也不知道她想买啥,就陪她去一百商店。一百商店是当时最大的百货商店,经营的品种很多。姥姥看我在卖尼龙丝袜的柜台前低头观望,她就问我:“大琴,喜欢这袜子吗?”
我说:“喜欢,就是太贵了啊!”
当年,尼龙丝袜刚刚上市,是稀罕物,一般人是买不起的。姥姥不容分说,掏出三元钱,给我买了一双鸭蛋皮色的尼龙丝袜。悄悄对我说:“快装兜里,回家不要和别人说。”这种宠爱让我感到特别的温暖。
其实,姥姥是一个苦命人,却从来没有看到她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总是乐呵呵地。在我支离破碎的印象里,知道姥姥在很年轻的时候,我的姥爷突然去世了。她带着大舅、母亲、二姨、三舅、四舅五个幼小的孩子过着艰难的日子。在我母亲十五岁那年,经过我的姨姥托人介绍在泰来城里与我的父亲结婚,用彩礼钱给我大舅说了媳妇。二姨自己到部队去找参军的对象,结婚去了武汉。
姥姥又与一位老实、憨厚、能干的姜姥爷组成了家庭,随后又生了三个男孩,也是我的小舅,他们比我的年纪还小呢。没想到姜姥爷也病逝了。这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三舅、四舅年纪也不大,姥姥又与一位王姓姥爷两家合到一起过日子。王姥爷还有一儿两女。他们一起度过那段困难时期。当年,类似这样的家庭还是不少的。
姥姥心地善良,只要自己有一碗米,邻里来借,她也会分给一半儿给人家,所以姥姥的人缘非常好。家庭内部三个姓氏,关系也处理得十分融洽。姥姥能做到一视同仁,视为己出。
后来,姥姥也去世了,我再也没有去过姥姥家。但是,姥姥家的寒暑假之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牢牢地刻在我的脑子里。我已经把平洋镇当做了我的第二故乡,对那里有着深深的感情牵绊,有着许多美好的印记。我和二妹在那里的照相馆留过影;我和四舅在那里看过拉场戏;我和小舅们去铁东采过黄花菜;还有那绚丽的晚霞和广袤的大地,给我的童年、少年时期留下了色彩斑斓的画面。
每当我乘车路过平洋镇,我都会向姥姥家曾经住过的地方张望,那么熟悉,那么眷恋。似乎看到了姥姥慈祥的面容,听到了爽朗的笑声,看到了颠着小脚忙碌的身影,闻到了清幽的艾草香,还有那对“大琴”的偏爱。
2023.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