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石匠放工回家，看到妻子杨翠云正给一个黄毛小狗喂饭。
　　 田石匠饿瘪了的肚子冒出一股邪火：“哪来发瘟的狗？家里鼎罐吊起当钟打，还有粮食喂它！”
　　 “小东西在路上饿得要死了，我看着怪可伶，就捡回来救它一命又怎么啦？”
　　 田石匠说：“救命，救命，我看你救得了几条命？”
　　 “救狗一命，就是七条命！这个道理不懂？亏你还是个男人！”
　　 田石匠理屈词穷，恨不得一脚把小狗踢出门去才解气。可是田石匠肚子在咕噜咕噜提醒他，这时绝对不可惹恼了妻子！
　　 小黄狗也很知趣地摇着尾巴过来，在田石匠脚背上挨挨擦擦，嘴里嘘嘘地叫着，田石匠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
　　 这只小狗一身黄毛，只有嘴筒子一圈毛是黑褐色的。杨翠云给小狗取名乌嘴。
　　 从此，只要家里有一口吃的，杨翠云就绝不让乌嘴挨饿。好在乌嘴不挑食，连猪食也大口大口地吃，不到一年时间乌嘴快长成一只大狗了。
　　 还有个一个多月，生产队就要开镰收割了。这天上午，田石匠去竹林砍竹子编箩筐，乌嘴跟在后面。老田是石匠，蔑活也不差，还会劁猪骟牛骟狗。
　　 那片竹林离田石匠家不过100米远，中间隔着生产队的晒谷场。前几天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后山几股冒水在晒谷场旁边山沟里，冲出轰隆隆的响声。
　　 田石匠砍了几根竹子，坐在晒谷场的石墩上剖篾片。乌嘴站在旁边，不转眼地望着晒屋后面的大山，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不一会，乌嘴朝着后山狂吠起来。田石匠回头看了一眼骂道：“你这发瘟的乌嘴狗，有事无事都要咬几口！”
　　 田石匠低头继续剖篾片。乌嘴跳起来咬住田石匠手里的篾片使劲拖。田石匠气得给乌嘴背上几篾片，乌嘴护痛丢下篾片跑了几步，急忙转身咬住田石匠的裤脚往家里拖。
　　 田石匠还以为乌嘴在发癫，一脚把乌嘴踢了一翻滚。乌嘴朝着老屋那边跑了几步，又回转来一口咬住田石匠的一只草鞋，任凭田石匠用篾片打它都不松口。
　　 直到这时，田石匠才有所察觉，平时乖巧的乌嘴今天好像有些反常。田石匠正要起身，乌嘴趁机把石匠一只草鞋呜呜呜地衔着往家里跑。
　　 田石匠赤着一只脚在在后面紧追不放，刚跑到屋门口，听到后山天崩地裂一声响，田石匠跑到屋角边一看，一大股泥石流裹挟着树木一涌而下，掩埋了竹林、晒屋和晒谷场。
　　 “好悬！”田石匠撩起衣襟抹去满脸汗水，蹲下去双手捧着乌嘴的头，在自己脸上反复摩擦着亲着：“是我有眼无珠，没看出我家乌嘴这么灵性！”
　　 转眼间，乌嘴已经长成一只威武雄壮的大狗。田石匠每次打猎或者夜晚护秋，都要把乌嘴带在身边，田石匠要把乌嘴训练成一只好猎犬。
　　 乌嘴是公狗，田石匠要骟了它的睾丸，免得湾里那些草狗掏空了乌嘴的元气。
　　 这天一早，田石匠开门唤乌嘴出去。乌嘴刚要跳过门槛，田石匠猛地把门一关，乌嘴的后腰被夹在了门缝里。
　　 田石匠扭身用屁股抵住门，任凭乌嘴哀哀叫唤。田石匠腾出手来提起乌嘴的尾巴，朝阴囊喷了几口烧酒，再用剃头刀在阴囊上划了两条口子，田石匠手指一发力，两个核桃大的睾丸被挤了出来。
　　 田石匠割掉了连接睾丸的血管，把睾丸丢进盆子里，盆里的清水立刻泛起一片殷红。田石匠最后在乌嘴的伤口喷了几口烧酒，才把门松开。
　　 此时乌嘴已经大汗淋淋，它回头望了一眼田石匠和盆里的睾丸，不知是伤口剧痛难忍，还是因为失去了公狗的性能悲哀？
　　 乌嘴流着眼泪，一步一瘸逃到屋后树荫下躺倒了，血淋淋的伤口立刻招来了苍蝇和蚂蚁。吃过早饭上工前，田石匠给乌嘴的伤口又喷了几口烧酒。
　　 这天中午，田石匠两口子又吵了架。起因在镇上中学住读的儿子女儿回来拿生活费，家里一时拿不出钱来，杨翠云只好让学生先弄两袋洋芋当伙食。
　　 乌嘴在屋后树荫下睡了老半天不吃也不喝，杨翠云心里本来就窝火，当着丈夫说出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家里穷得连学生的生活费都拿不出一分，这样的男人下得手骟狗，不如把先自己那东西给骟了！”
　　 这话也太伤田石匠的自尊心。本来凭着田石匠的手艺到外面挣钱养家，小日子会过得安逸。可是那些年政策不准劳力外流，甚至连上街赶场都受限制。田石匠的手艺再多也难养家，每次学生回来要生活费，杨翠云只有四处赊借。
　　 看到丈夫蹲在地上抱着脑壳不吭气，杨翠云心里更加来气：“我真是瞎了眼，嫁了你这样窝囊的男人！”
　　 “妈那个p，窝囊就窝囊！”田石匠跳起来狠狠扇了杨翠云一巴掌，在她憔悴的脸上留下几根手指印。
　　 杨翠云没料到到丈夫下手这么狠，便扯天扳地哭喊：“我的妈呀，这日子过不下去啦！”踉跄疾步出门而去。
　　 田石匠躺在板凳上怄气，中饭也没吃。乌嘴一步一瘸进屋来，在田石匠身上嗅了嗅，又到几间屋里梭巡一遍，屋里不见了女主人杨翠云的影子。
　　 乌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口咬住田石匠的裤脚使劲往外拖。正在气头上的田石匠正要踢乌嘴一脚，想起乌嘴有伤就罢了。乌嘴朝着门外狂吠几声，嗅着杨翠云出走的方向，一步一瘸赶去。
　　 湾里那座水库尾端是锅底形，边沿的水不很深，杨翠云毫不犹豫走进水里，被冷水一激，想起了孩子和年迈的父母，杨翠云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
　　 对生命的眷恋，战胜了求死的绝望。杨翠云回望来路，却没有看到丈夫追来，杨翠云心意决绝地继续朝水中走去。
　　 乌嘴一步一瘸追到水库边，望着水中的杨翠云汪汪狂叫不止，引起了水库边上几户人家的注意。杨翠云回头留恋地望了一眼乌嘴，继续走进深水区。
　　 乌嘴见女主人不理它，一个激灵腾空而起，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噗”地一声落在杨翠云身后，溅起一圈水幕。
　　 乌嘴一口咬住杨翠云的衣领四脚乱蹬，使力把杨翠云往岸边拉。这时水库边上的人们陆续赶来，大家七手八脚帮乌嘴把杨翠云救上了岸。
　　 这时田石匠才赶到水库边，一把抱起湿漉漉的杨翠云痛哭流涕。乌嘴有气无力地躺在旁边，阴囊的伤口不住地流血。突然，乌嘴喷出一口鲜血，闭上了双眼……
　　 田石匠肩上扛着乌嘴的尸体，扶着失声痛哭的杨翠云，慢慢走回家去。看到乌嘴赶来救她，在一路上流下的血迹，杨翠云哭昏了过去……
　　 田石匠在屋对面向阳的山坡挖了一个坑，两口子哭着安葬了乌嘴。田石匠还在坟堆前立了一块青砂石墓碑，上面刻着“义犬乌嘴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