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旧时光】石榴红了(散文)
早晨出去逛早市回来,看见一楼的邻居正在翘着脚摘树上的石榴。我居住的天津小区的楼前楼后,有许多石榴树,这个季节石榴已经红艳艳地挂满枝头,长相极好。邻居看见我,把手里摘的石榴给了我俩。
回到家我把石榴放在窗台上,阳光下的石榴红灿灿的,一片霞光,好看极了。小弟看着石榴没有说话沉默了,我知道他是想付姨了。其实,我何曾不想啊!
小弟十三岁那年,从学校回来,不声不响地躺床上去了。我觉得不对劲就跟了进去问他:“咋了?”
他皱着眉头蜷缩着身体说:“肚子疼得厉害。”
我帮小弟揉着肚子,突然发现他小肚子下面鼓起一个包。我不知所措,就给哥挂了电话,哥半天才接电话说正在外面跑车拉货。他问我,有啥事这么火急火燎给他挂电话?我说小弟肚子疼。他急了,说道:“你赶紧送他去医院呀!我这会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给人送货,估计得半夜才能回去了呢!”
我说:“上医院家里哪有钱呀?”
是啊,父母去世后,哥靠跑车挣点生活费,维持我和小弟我们三人的生活。我办了休学手续在家,一天无所事事地混日子。小弟是我二叔家的孩子,从小在我家长大。二叔和二婶忙于在澳大利亚做生意,一直不顺,那阵公司亏损厉害欠了一大笔外债,两口子四处躲债,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了。舅妈为了减轻我和哥的生活负担,把小弟接到了她家。可是小弟总是说不习惯住在舅妈家,三天两头往回跑。我和哥也觉得小弟打小就在我家长大,心疼小弟就让他留在了家中,哥一个人养活我和小弟,可想而知家里有多困难。
看小弟疼得直流汗,一个劲地“哎呦”我顾不得许多,用力背起小弟就往楼下跑,跑向我们家附近的社区医院。医生看了看小弟的肚子说了句:“马上去大医院吧,这是小肠疝气,我们这没有医生会推拿。”他又补充了一句,“打车去市医院吧,那有好医生。不然耽误了就会造成肠坏死,那就麻烦了。”
我背起小弟走出社区医院,我兜里一分钱没有怎么打车去市医院呀?我无助地站在医院门口哭出声来,小弟看我哭也和我一起哭,他说:“老姐,我知道你没钱。咱回家吧,我不治了,回家拿热毛巾热敷一下也许就好了。”
小弟这句话提醒了我,是啊,记得小时候小弟就着凉肚子疼,母亲就用毛巾沾热水帮他热敷,喝了萝卜汤,慢慢排气就好了。小弟的话给我燃起了希望,我擦了擦眼泪背着小弟就往家里走。
走到家拐角处,小弟突然吐了起来,吐了我一后背。他一边吐一边给我擦着并说:“老姐,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我恶心就想吐了。”
我把小弟轻轻放下来,把他抱在怀里坐在地上,无助地放声大哭起来。这时道边一个卖麻辣烫的阿姨走了过来,她问我:“闺女,你弟弟是不是病了呀?用不用我帮忙呀?”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忙抬起头,哭着说:“阿姨你能帮帮我吗?我小弟病得很厉害需要去市医院治疗,可是我实在没钱去市里医院呀。”
阿姨问:“你家里大人呢?”
我哭着说:“我家里没有大人。”
阿姨听后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不知给谁打了电话,然后她扶我起来抱起小弟,嘴里说着:“别急,闺女!我找人送你去医院。”
功夫不大,一辆车就开到我们面前。开车的是阿姨的男人,我们上了车,阿姨嘱咐了男人几句,叔叔就开着车载着我和小弟去了市医院。一路上小弟不停地吐着,吐到了车上,开车叔叔一边回头安抚着我们,一边说:“想吐就吐,千万别憋着,吐车上叔叔不怪罪你们的。”
到了市医院,叔叔抱起小弟,帮我们挂了急诊,接着又抱着小弟去了二楼。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医生看了小弟的肚子,让我们在外等候,就开始救治小弟。过了有二十多分钟,他走出抢救室,说小弟已经没事了。他说:“多亏你们及时送来,如果多耽误一会小肠坏死,就得做开腹手术了。”
叔叔还替小弟交了五十块钱治疗费,医生说,回家千万不要再着凉,最好买一个疝气袋每天戴着,时间久了闭合了就会好了。我问医生:“一个疝气袋需要多少钱呀?”
医生说:“好一点的要几百块钱。”
叔叔拉着我们回了家,阿姨迎过来。我对叔叔和阿姨说:“等我哥送货回来,挣了钱就把钱还给你们。”
阿姨却说:“还什么还?不用还了!阿姨有钱。”
临上楼时,阿姨还给了小弟我俩一人一个红石榴,说是她家石榴树结的。这个季节正是石榴红了的季节,她家有三颗石榴树呢,都已经熟了,她每天摘一些一边做麻辣烫一边卖她家的石榴。
后来哥回来,拿了钱去给阿姨,阿姨说啥不收。阿姨说:“快拿着,我不缺钱。你们兄妹俩也不容易。
我和哥说起小弟的病情,说起那个医生说让买疝气袋,哥说:“等挣了钱再说吧,目前我们能维持生活就很难了,哪有几百块钱买疝气袋呀?”哥随后又说:“但是这个疝气袋还是要买的,等我哪天多拉一些货,多挣一些钱就托人去石家庄买。”因为那天那个医生说,石家庄一家医院卖的疝气袋很不错的,就是价钱有些贵。
后来我了解到这个卖麻辣烫的阿姨姓付,她做这个生意也时间不久,她的摊位属于流动车摊位,虽然生意不大,但由于付姨人和善,卖的价钱公道来她家买麻辣烫的人很多,生意做得挺好。
每天我下楼都会去付姨摊位坐会,付姨把她家的红石榴摆在餐摊前,熟透了的石榴,有的炸开了皮,就像小孩子张大了嘴,露出一颗颗白里透红、亮晶晶、水灵灵、珍珠似的籽粒,很吸引人,为此买的人很多。她卖石榴是按个的大小,大一点的一个三块钱,小一点的一块五一个。小弟自从那天吃了她送的石榴,总惦记着还想吃她家的石榴。小弟说:“付姨家的石榴,取下一颗丢进嘴里,轻轻一嚼,就会觉得果汁四溢,那甜滋滋的味儿,会一直甜到心里。”
哥说:“石榴有啥好吃的呀?一个就三块钱,够早晨咱们三人买三个芝麻烧饼了。”
小弟撅着嘴说:“我们同学课间都吃石榴,就我没有。他们都笑话我,是穷光蛋。”
哥说:“烧饼能填饱肚子,石榴能当饭吃吗?”
一天,小弟又被一个同学取笑,小弟就和这个同学打了一架,校服也被撕扯坏了。我拿着小弟的校服准备去市场找做零活的补一下,付姨看到了说,她那就有针和线,不用花那钱。她就帮我细心地补好了并问我:“你小弟这个校服是撕扯坏的吧?是不是你小弟和同学打架了,为什么打架?”我就如实地告诉了她。
第二天小弟放学回来,拿回两个石榴,他说是付姨给的。我说:“人家石榴是卖钱的,你怎么会随便要呀?”小弟说:“不是我要的,是她主动硬塞给我手里的。她还问了我买没买那个疝气袋呢吗?”
从那天以后,小弟回来都会拿回两个石榴,第二天带到学校,同学再也没有人笑话他是穷光蛋了。几天后付姨还来到我家给小弟送来一个中药包裹的疝气袋,说是托人在石家庄买的。当哥要给她钱时,她却说啥不要钱说是送给小弟的。她还说小弟年纪还小要抓紧控制,慢慢就会长好了。那个疝气袋小弟戴了两年,疝气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再也没有犯过。
付姨曾邀请我去过她家几次,她家就在我们楼附近的后山住。后山有几家低矮的民房,她家住在后山把头的一家,院里有三颗粗壮的石榴树,付姨说是她公公种的。人都说,石榴象征着吉祥富贵,已经有五个年头了。院子不大,幽静的小院,石榴结得很密,密密麻麻的红石榴,看着就稀罕人。这让我想起苏舜钦《夏意》里的诗词: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置身院中,一种清幽之境,悠旷之情。油然而生。
她家院里还有两只来回跑的大鹅,几只鸡。院墙一角还围了一个猪圈养了一头猪。院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是那样熟悉亲切,此情此景多像我以前的家呀!我突然感觉眼眶里的温度在攀升,泪在眼底爬动。付姨说,她的公公婆婆都是庄稼人出身,都很勤快,除了养的猪和鹅、鸡以外,他们家后山还开垦了一大块地,种了玉米还有一些时令青菜,丰收的季节,付姨的公公婆婆他们一家人一起上阵,把收获的玉米和青菜拿到去街市上卖,她有一个儿子在外地上高中,学习很不错。为了孩子上学不那么紧,所以她开了麻辣烫摊,她男人跑车。
付姨的公公婆婆身体也可以,只是年纪大了,帮不了她太多的忙。会偶尔来摊位看看,帮她卖卖石榴。
她的摊位生意一直很红火,一些放下学的学生都喜欢吃她家的麻辣烫,也爱买她家的红石榴。付姨人很和气,干净讲卫生,对于买她东西的客户,块八毛的也不会计较。前楼于老大家的儿子有些精神不好,有时从家里跑出来,就喜欢来她摊位前眼巴巴看着。每次来,付姨都会给他盛一碗麻辣烫,里面加满了鱼豆腐、牛肉丸、宽粉以及一些青菜。如果有石榴,还会给他拿两个石榴。于老大人送外号“老倔头”和左邻右舍处得都不好,唯独见到付姨会热情打招呼,有时他溜达看见付姨需要挪车,他都急忙跑上前帮忙。他说:“孩子他付姨仁义,我就佩服她。”
后来我回学校上学,也是这样一个季节,我回家给母亲上坟,遇见付姨还在原来的位置卖麻辣烫和红石榴。她看见我,和我热情地打着招呼,我就去她的摊位坐了一会。她高兴地告诉我,她的儿子已经考上了武汉理工大学。她脸上笑开了花,她说她这回终于可以把心放进肚里了。等她儿子大学毕业有出息了,她就可以歇歇,回家去看看她母亲了。她公婆也说了,让她把父母接到承德他们一大家人在一起生活。她自从结婚,离家远又要照顾公婆,供孩子上学,所以有两年都没回山东娘家了。她老妈和她老爸就她一个女儿,也都七十六七岁了,也需要身边有人照顾。当时我还说:“一大家人在一起多好呀!”
离开付姨摊位,付姨硬塞给我几个红彤彤的石榴。
后来学习忙了,我就很少再回承德。但小弟在这个季节都会给我邮寄一小箱红石榴,我一看石榴就知道是付姨家树上结的,因为她家的石榴个大饱满,匀称,颜色还出奇得红艳。小弟每次给我邮寄石榴都说,付姨又打听我了,让他转告我完成学业,别再喝酒注意身体。小弟还说:“老姐,你就放心吃吧,吃不了的分给你同学。这些石榴都是哥给过钱的,哥买了好几箱呢,就快把付姨家的石榴全都包了。”
“哥买那么多石榴干嘛?也吃不了呀?”我问。
小弟说:“老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哥把买的石榴分给他们单位的司机了。哥现在在市政府开车,有生活保障了,哥买了她家石榴是为了报答那年她给予咱家的帮助。”
大学即将毕业,一个这样的季节,小弟哭着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付姨病逝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喊道:“你再说一遍,谁病逝了?”确切了是付姨后,我趔趄一下差点摔倒。小弟说付姨一天中午出摊时,一下晕倒在地,送进医院就没有了生命体征,医院检查结果是心肌梗死。
一整晚,我都沉浸在悲伤中,我真不相信付姨真的走了。我总觉得付姨还站在我们家附近的家属区,卖她的麻辣烫和她家的石榴。
付姨呀!你咋说走就走了呢?你曾说过要等儿子有出息了回家接你父母来承德的,你咋就食言了呢?你的父母没有了你这个唯一的女儿以后会怎么生活?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会何等的痛呀!付姨走得如此仓促,我们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
付姨出殡时,由于我学习忙,没能赶回去,我只能远远地望着承德的方向,久久地伫立着,希望能送付姨一程。小弟和哥去送付姨,回来后两个人都哭成了泪人。视频中,哥和小弟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石榴……
这个季节的风很大,肆意地刮着,这个季节的石榴红了,红得很耀眼。窗台上摆放的那两个石榴,被阳光照着,显得格外红艳。看着那两个石榴,想着付姨,我早已泪湿满面。也不知道付姨去的地方有没有石榴?如果有,那里的石榴也一定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