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渡】生命的在场(征文·散文)
一
一株小叶赤楠,收到时生命力旺盛,红绿相间的叶片泛着油光,紫砂的椭圆形小盆上只有干净的两个字:舍得。
喜得不得了,于是,把它放置在书柜中间的置物柜上,与养了两个月才生出三片还未张开叶子的巴西木作伴,自以为这样的安排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日日为它浇水,偶尔有一片两片的叶子发黄,变黑,最后彻底干枯。
“那是自然规律,人要代谢,植物也一样,是需要代谢的。”边这样想边把干枯的叶子摘下来丢掉。第二天,又一片叶子开始发黄,变黑,再干枯,再丢掉。
进入秋天,夏的火热退去,屋子里的温度也在渐次降低。偶一回头,那株小叶赤楠的叶子,在整个夏天里已经被我丢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在慢慢变黑的路上,还有三两片叶子已经发黑。
一下子慌了。这不科学啊,一叶知秋,只针对家之外的那些时令绿植。叶繁叶落是季节的轮回,预示丰收过后应有的衰退和落败。如人生,不能太满,满了就会把好的坏的一并溢出来,徒增忧烦。
家养的植物,怎么会凋谢呢?且,小叶赤楠的卖家说,小叶赤楠属四季常青植物,耐阴,喜水,只要家里的温度不低于10摄氏度,就会一年四季常绿常青的,养得好还会开花。
气候问题?地域不同?
又过了三两日,变黑的叶子越来越多,与它作伴的巴西木的叶子,还如初夏时一样,甚至不能叫叶子,只是个芽尖而已。
看着家里向阳而生的花木,如大叶小叶两种栀子花、米兰、茉莉、清香木,还有不开花的金钱树、幸福树、椰子、竹芋等,花开了又败,叶子掉了再生,甚至清香木还结出了暗红的小果果,长得那叫一个繁芜。忽然就想到,是不是这两盆绿植,不喜被主人宠爱,还是应了那句,太被珍爱的东西一般都存活不了太久。
有些颓废。站在书柜前,看着“舍得”字样的小盆与巴西木上端坐的小和尚,不由自问,舍得舍得,有舍有得。这是在告诉我,舍掉绿植,就得个小盆?
还是不舍得把它们丢弃,于是,放在了厨房窗台上不阴不热的地方,早上照点阳光,下午吹点风,盆土干了浇点水,如此,也算对得起把它们买回来的初衷。
忽一日,巴西木的芽尖开了两片小小的叶子,努力地向上生长着。再看小叶赤楠,我以为已经干枯的枝条上,几片枫红色的小叶子探头探脑的出来透气了。
几欲欢呼,这惊喜来得太忽然了。
一瞬间开悟,所有有生命的物种,都不适合放在幽闭的环境中生长,如喜阴的绿植,把它们放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存活只是暂时的,一段时间后,会如那盆小叶赤楠一样,枝黄,叶落,而后整株死亡。
二
刚打开监室的门,一个人影箭一般射出来,越过送午饭的车,跑向监室对面的韭菜地。
吓得不轻,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她的衣领使出吃奶的劲,才把她曳回监室。送午饭的师傅骂骂咧咧,脾气更坏了,本来一半面条一半汤的饭勺里,倒入被监管人员的饭盆中,只有汤了。
“一个老鼠祸害一锅汤,你跑出去干啥?”号室长看着整个监室里的人手里端着的“面汤”,气极,一指头点在菊的脑袋上。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直了嘿嘿笑着,“我看到太阳了,还有墙上站着的大兵,他们好威武啊!”
本来想骂她一顿的,听到她的话,一下子没了指责她的气焰。我话语软下来对她说,“你看到没,你要再跑出去三米,那些威武大兵的枪口可能就会指着你,你不害怕?”
“我就出去晒晒太阳,又没真跑,才不怕呢,他们那么帅。”菊清澈的眸子里,没有被点一指头而生的怨,也没有怕大兵已经指向她的枪口,有的是,跑出去的三分钟内看到阳光的喜悦及满足。
我走过去抱了抱她,耐心对她说,“你不能再跑出去,这是看守所,跑出去就等于越狱,会受到惩罚的。”
“我看到太阳和大兵了,再不跑了。”乖巧的犹如从来没跑出去过,黑曜石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纯净地能照见太阳的光点。我相信,她是真的再不会跑出去,也知道她是被关的太久了。
在阴暗的环境里关得久了,心田里会长出霉味。
和菊接触的时间久了,会在与她聊天的空间,捕捉到好多个版本的故事。比如,和她聊孩子,聊着聊着,她的故事里会跑出来她小时候怎么被她爹打,怎么和妹妹抢好吃的。当你还在认真听她后继发生的故事,她的话锋会不知不觉中,无缝连接到精神病院。她说,“看守所比精神病院好多了,虽然出不去,但能隔着院墙看到蓝天、白云,还有飞翔的小鸟。精神病院也出不去,还不让说话,只要开口说话,护士就会给打一针,整个夏天和秋天,都睡在病床上,好无聊啊!”
……
在整理入监登记时,看到了她的资料。21岁,已婚,育有一男一女双胞胎,于某日某时的正午,和自己的父亲发生口角,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刺进其父亲胸口,因本人有精神分裂症,刺完其父亲后,无事人一样抱着两个孩子去睡觉,错过了抢救时间,其父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菊涉嫌杀人被送进来。她在面对提审她的办案人员时,从容且始终保持可亲、还有些羞赧的笑,可爱而不做作。这样一位清纯的小丫头,怎么会是杀人嫌犯呢?
“姐,提审我的人说我爹死了,是真的吗?”提审完送她回监室的路上,她如是问我。看着她有些低沉的情绪,怕说多了会激发她的病情,于是安慰她,“你不是看到你爹被送去医院了吗,不要多想,可能还在医院呢。”
“嗯,你能打电话,我给你说个电话号码,你打电话给问问吧?”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置可否,边打开监室的门边对她说,看守所里的电话打不出去,是内部电话,没有外网。
她一脸懵懂,显然不懂什么叫外网。我赶紧打开门,她极不情愿地走进监室,在我关上门的那刻,看到了她脸上瞬息出现的笑,“外面是真的好呢,我看到地里长的西红柿了。”
下午放风的时候,我递给她一个熟透了的西红柿,她眼里泛着喜悦的光,连声说,“我爹种的西红柿也这样,开口的,沙甜沙甜,好吃呢。”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医院的车把她父亲拉走抢救的场景,她不相信她的父亲死了,她说,她只是想吓吓她爹,没有用力刺。她不知道,她没有用力刺的那一刀,因着她父亲的用力一顶,恰巧就刺到了心脏上,又没及时抢救,失血过多而死亡。
人生中总有些巧合,那么不尽人意。
菊出生后,被父母遗弃在家乡的桥洞里,正好被多年无子无女的、被她刺杀的养父看到,收养了她。三年后,养母奇迹般怀孕,生下了她的妹妹,珍爱无比。在菊断续的叙述里听到,“妹妹抱着个大苹果吃,我跑过去咬了一口,被妈妈看到了,打了我一耳光——鸡肉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我偷偷跑进去,看到妹妹拿个鸡腿在啃,我随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鸡肉,被我爹看到了,抓住我的后脖子,把我拉到了院子里,拿鞭子抽我,我都没把鸡肉放下,快快地吃完了,嘿嘿嘿——”说这些的时候,她眼里全是得逞后的满足,没有一点养父母打她的怨恨。
菊是如何精神分裂的,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描述清楚过。她讲这些的时候,始终是笑着的,是那种纯净的笑,只有讲到刺她养父时,眼中出现过狠戾,一闪而过。她讲,“爹又在骂我,还说再要回娘家来,就拿水果刀刺我。我看到桌子上的水果刀,想起了爹杀鸡的样子,本想学着他的样子把刀抹他脖子上的,让他也感受一下疼的感觉,结果他站起来了,我就刺在他胸口了。”我还在认真地听,她的话锋早已转移到她可爱的两个孩子身上了。
看着他这样的状况,长久以来堵着的心豁然开朗。她下意识的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和事物排斥在了脑海外,只保留美好。
一个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离开原有的环境或许对她是种解脱。这里是看守所,她每分每秒都在笑,她不善谎言,看到别人吃家里人送进来的水果零食,会偷偷拿一个,吃完却不知道把皮扔掉。监室里的人谁都知道是她拿的,会警告,却不为难她。她对好人和坏人从不区分,都报以同样的微笑,干净而纯粹。
三
心是一束光,能被心照到的地方,倏然生暖。生命的在场,是需要光的照拂的,万事万物,在没有光照的地方,存活只是个形式,被黑暗吞噬的久了,生命会与这个世界渐行渐远。
惟愿,菊能与小叶赤楠和巴西木一样,经历过黑暗后,渡出尘间的苦,在阳光的照拂下,摇曳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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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姐姐所说,阳光于她,稍纵即逝,真的很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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