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旧时光】蛐蛐往事(散文)
那年,八月份的一天,母亲从地里回来给小弟抓了一只蛐蛐。蛐蛐也叫蟋蟀,我们这的人都叫它蛐蛐。小弟找来罐头瓶放了一些泥土抓了几粒高粱米,然后把蛐蛐放在瓶子里。蛐蛐个头不大,浑身紫黑,有一对小眼睛和两只长长的软须,嘴里还长有一对锋利的牙齿,它很爱叫,叫的时候翅膀隆起。哥说,蛐蛐的叫声是通过翅膀的摩擦发出的,这个蛐蛐叫三支箭。母亲说,这个蛐蛐是从临近的乱坟岗子跑出来的,本来她不想抓它的,是它自己跳到了母亲的裤腿上,母亲就把它带回了家。母亲还说:“家有蛐蛐虫,一辈子不受穷。既然它和咱们有缘分,咱们就好生养着它吧。”
蛐蛐放在瓶里,每天都在不停歇地叫着。那年,村里有许多人家的孩子都养了蛐蛐,经常拿出来比试谁家蛐蛐厉害。一天,隔壁住的小胖来我家,也拿来一只蛐蛐非要和我们比试谁家蛐蛐厉害。哥在罐头瓶里放了许多辣椒籽,蛐蛐吃后叫得更欢了,来回在瓶子里跑。哥又把它抓出来,在手上掂了几下,然后放回了罐头瓶里。哥对小胖说:“放马过来吧!看谁家蛐蛐厉害。”
小胖把他的蛐蛐放进我家罐头瓶子里,两个蛐蛐对视一会,就撕咬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小胖的蛐蛐就失去了战斗力,落荒而逃。结果我家那只三支箭却不依不饶在后面紧追,追上之后还把那个蛐蛐的腿咬掉了一条。小胖急了伸出手抓出那只蛐蛐,嚷着让我们赔他的蛐蛐。哥说:“耍什么赖皮呀?愿赌服输,是你先拿来蛐蛐要和我家蛐蛐斗的!”
两个人说着说着还扭打起来,我拉开他俩对小胖说:“我们给你抓一只不就得了。”
哥说:“对呀,我们抓一只赔你就是了。”
关键是去哪抓呢?附近倒是有,只是小胖说他的这只蛐蛐就在附近抓的,不厉害。他问:“你们家这只蛐蛐从哪抓的呀?”
一句话点醒了我们。对呀,去乱坟岗抓!傍晚我们吃过饭,拿着手电筒就去了母亲说的乱坟岗。
乱坟岗就在我家后山的一个高坡上,那里杂草丛生有几座孤零零的坟,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这里显得格外冷清。我和小胖本不想去的,但哥说坟墓里的蛐蛐才厉害,我们就壮着胆子跟在哥身后去了那里。
也别说那里的蛐蛐还真多,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我们忘记了恐惧,开始兴奋地翻找起来。小胖听见一个石碑缝里蛐蛐叫得正欢,不管不顾地脱掉裤子冲着那个石碑尿了一泡尿,一个蛐蛐还真被他灌了出来。那只蛐蛐也和母亲抓的一样小,哥喊着:“三支箭!”我们就跟在蛐蛐后面追赶着。哥跑在前面,眼看着就要抓住它了,小胖一下冲过去挡在哥面前喊道:“我先发现的!这个蛐蛐归我。”
哥一挥手使劲一推他,他摇晃了几下,“哎呦”了一声就不见了人影。我和哥急忙打亮手电筒,只见小胖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棺材墓穴里。小胖躺在里面惊慌地喊着:“快救我呀!下面都是死人骨头呀!”
哥趴下身伸出手,也够不到小胖。我站在一边惊慌地看着,无意间我看到附近有一闪一闪的光亮,貌似是人传说的鬼火。我哆嗦着拉了哥一下,低声对哥说:“鬼,鬼火。”
哥看后,紧张地拉着我的手顾不得墓穴里的小胖,就玩命地跑起来,我们身后传来小胖的哭叫声。跑到山下,我和哥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我犹豫地对哥说:“哥,小胖是和咱们一起来的,咱如果撇下他,他让鬼吃了,他妈能让咱们吗?”
小胖的母亲在我们村里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一次,我们村里李小翠和小胖打架,李小翠挠了小胖。看着小胖脸上的血道子,小胖他妈直接闯进李小翠家,当着她父母的面就给了李小翠一个嘴巴。李小翠父母不干了,上前要和小胖他妈理论。小胖他妈当时从腰间“嗖”地抽出一把镰刀喊道:“谁敢上前,我就砍谁!”这还不算完,她还让李小翠的父母领着她家小胖去了大医院,做了各项检查才算完事。
哥听我这么说寻思了一下说:“也是呀,咱们去救他吧。”
哥在地上捡了一根大长棍子,攥在手里。我随手捡了一块大石头,跟在哥的身后,返回了原来的地方。
奇怪的是,小胖的哭喊声没有了。哥说:“完了,小胖一准是让鬼给抓走了。”
我听后急忙跑向那个墓穴,果然里面没有了小胖的身影。我们四处找寻着,突然发现挨着乱坟岗一边多了一个不知谁搭的简易的帐篷,里面有微弱蜡烛的光亮。我和哥往里面看,只见小胖和一个老人头挨着头在斗蛐蛐,小胖不时地笑着。老人看见我们说:“进来吧,一会你们好一起回家。”
老人说他是邻村的,今年七十八岁了,老伴早几年就去世了。他有一个闺女和一个儿子,闺女和儿子也已经结婚了。儿子是一名货车司机,由于经常在外跑长途,冷落了媳妇和孩子,两个人为此感情很不好,经常打架。闺女远嫁后,老人一直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儿子和媳妇经常吵架,吵完架儿子出去工作后,儿媳妇就把气撒在他身上。后来儿子越来越不愿意回家,最后也不给家里打钱。儿媳妇一来气就把老人撵了出来。他无处可去,就四处要饭游荡,后来他走到这个地方,看这个地方清净,就支了一个帐篷,暂时存身。老人支的这个帐篷,不知为啥房顶还吊了一根绳子,垂了下来。那天他听见小胖的哭声,就从帐篷里走出来,手里拿着蜡烛照亮,我误认为是鬼火了。我和哥跑了之后,他把小胖救了上来。
老人的棚子里有简单的被褥,还有一个小锅和碗筷。他还抓了许多蛐蛐,养在瓶子里,不住声地叫。老爷爷说他也喜欢抓蛐蛐,闲着没事心烦时,看看斗蛐蛐也不赖。他瓶子里的蛐蛐都是个头不大的三支箭,临走时他还送给了我们一人一只。
从那天后,我们经常去山上帐篷找老爷爷斗蛐蛐玩,老爷爷有时会领着我们去乱坟岗抓蛐蛐。后来有一天,小胖说老爷爷挺可怜的,咱们帮帮他吧。怎么帮呢?小胖就动员我们给老爷爷拿吃的。小胖规定,谁去老爷爷那,去和老爷爷斗蛐蛐,都必须给老爷爷拿一些吃的。小胖家里富裕有钱,每天他会偷一饭盒大米,拿几个馒头,拿个芥菜疙瘩送给老爷爷。其他的孩子,也是拿米的拿米,还有拿面的,拿青菜的。老爷爷手很巧,还在墓地那垒砌了一个炉灶,用那些糟棺材板引火烧饭。有时他做熟了,我们会凑在一起吃,米饭就着咸菜吃着也香甜。
哥背地里和我商量说,咱家也不富裕,米面的还不够咱家吃的呢,但咱总得帮帮老爷爷吧。咱干脆就给老爷爷拿家里鸡蛋吧。”
我说:“家里鸡蛋都是有数的,奶奶出名的抠门。家里养的两只芦花鸡和几只黑小母鸡,喂得不好不咋爱下蛋。有数下的几个,奶奶天天掰着指头算,攒到一定数量了不是去集上卖就腌咸鸡蛋。哪有多余的给老爷爷拿呀?”
哥说:“那我不管,你想办法吧。”
一天,我看芦花鸡刚下了蛋,趁奶奶睡午觉,我就拿了一个鸡蛋装进口袋里,和哥哥一起去了山上。小胖和几个孩子也早已来了,我就把口袋里的鸡蛋掏了出来递给爷爷说道:“爷爷,我给你拿了一个鸡蛋。”
老爷爷接过鸡蛋,突然流泪了说:“孩子鸡蛋刚下的吧,还热乎呢。谢谢你!”
那天爷爷把那个鸡蛋煮了,给我们几个孩子一人分了一小块。他说,今天其实是他七十九岁的生日,他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因为遇到了我们。那天没遇到我们之前,他本想结束自己生命的,上吊的绳子都准备好了。他搭这个草棚就是想死后,不至于暴尸街头,有个遮风挡雨的归宿……
离开老人回家的路上,我们都默默无语,一个个抹着眼泪。哥说,这天马上凉了,老人一个人在帐篷里住,万一哪天又想不开了咋办呀?”
我说:“是啊,咱们回家干脆和家里大人说一声吧,让他们帮帮老爷爷。”
回到家,我和母亲说了老人的事情。母亲就和奶奶商量说:“咱们先把老爷子接到咱家来住吧,等过后,咱们再和村里管事的说说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奶奶同意后,母亲我们就高兴地去了山上,好说歹说把老人接到了我家住了下来。第二天,村里各家各户都来我家看望老人,送来了好吃的。
几天后,村里干部还给老人安置了一个空置的房子,给他拿了米面。
老人衣食无忧了,心情也变得开朗。我们几个孩子一有闲空就会去找老爷爷,去后山抓蛐蛐。我们抓的蛐蛐多了,老爷爷就领着我们拿到离家很远的一个楼房聚集的家属区去卖。老爷爷说,那个家属区住的都是城里人,还有外地跑运输的司机。他说,说不定还能见到他的儿子呢。那一阵,蛐蛐成了热销,许多城里人都喜欢买我们抓的蛐蛐。一些过往的大车司机也会停下车,买上一只。歇歇脚,斗会蛐蛐。每次老人都会和他们打听有没有人认识他的儿子?后来打听了很久,也没有老人儿子的消息。老人也彻底死心了,也不再找。结果有一天,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人开着车来到我们村,老人见到男人兴奋地叫了一声:“儿子!”
老人的儿子说要带老人离开这个地方,老人却犹豫了。老人说:“我还是住在这吧,你每天走南闯北的,没空陪伴我。这里的人对我就如亲人一样,还有一群我喜欢的孩子陪我斗蛐蛐。你放心的去跑车吧,有空就来家里看看我就行。”
老人的儿子给老人留了一些钱,又给各家各户买了礼物,就开着车离开了。只要不跑长途,一有空闲,老人的儿子都会来看老人。每次来还会给老人带来一只蛐蛐,和老人一起斗蛐蛐,我们在一边看着,开心地笑着。
母亲抓给我们的那只蛐蛐,和村里孩子抓的蛐蛐每次斗架都百战百胜。成了常胜将军。九月份的一天,哥伤心地说:“天气眼看着转凉了,这只蛐蛐估计也要离开我们了。我不忍心看它死在咱们面前,我想给它卖了。母亲也要过生日了,咱们给母亲买副手套作为生日礼物咋样?”
那时我们一家自从来到承德,母亲每天没日没夜地去工厂干活,连副手套都不舍得买。本来很白皙漂亮干护士的手,也变得粗糙不堪了。还时常裂口子。那时工厂也发劳保用品,也有手套。每次发的帆布手套和一些工作服、大头鞋,母亲都舍不得用,会攒着卖给收劳保的。换的钱维持家用,给奶奶买一些她爱吃的零食……
小弟本不同意我们卖掉这只蛐蛐的,但听哥说给他大娘买手套,就含着眼泪同意了。
那是一个落叶纷纷的九月中旬,天下着雨。我和哥抱着蛐蛐罐,和小弟一起来到我们经常去的街市。等了很久,也没人过来要买蛐蛐。正要离开时,一个爷爷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弟弟走了过来。小弟弟看着蛐蛐就不想走了,非让他爷爷给他买下来。当爷爷听说我们卖了蛐蛐是想给我母亲买生日礼物时,不加考虑地花了八块钱买下了这个蛐蛐。
蛐蛐拿走一刻,小弟拽着老爷爷手说:“爷爷你买回我家的蛐蛐,一定要记得每天喂它高粱米粒呀!还要每隔三天喂它一个辣椒籽,下雨天记得把它放在炕上,别让它着凉呀!”
小弟的话音刚落,我听见蛐蛐在玻璃罐里,蹦跳,“蛐蛐蛐蛐”地一声声鸣叫着。那一刻,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流了下来。
我和哥还有小弟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个超市,用卖蛐蛐钱,给母亲买了一个红色皮革手套……